每天晚上都会有乡里乡亲的人来祭拜蔡老爷子。洪毛他们起身热情接待也都客客气气。这天晚上,大家都在院子里坐着聊天打发时间,一个矮小的身影晃进了院子。走进一看,是村口桥边柱子叔。柱子叔走进众人间,才把头上晃人的头戴式手电筒摁灭拿下来,放在手里。他也不进去给老人上香,眯缝着眼睛来回逡巡着在座的人。他身材矮小,泛白的灰色牛仔夹克耷拉在他身上像块油布,袖管空荡荡的,长的连他的手也罩住了,越发显得肥大空荡。里衬穿着俩三层,每一层的领口都皱皱巴巴的叠在一起,冒冒失失的往外翻着。脚上的裤子也大的不合时宜,裤管像千层饼一样打着疙瘩叠堆在脚背上。裤子本来是黑色的,在灯光下却泛着灰白闪着油光。脸和他的神情一样,整个灰不溜秋的。洪毛给他让了座。
“你们兄妹俩也太不会做事了嘛,没打过商量就不要乱打电话嘛!”柱子叔仍站着,不理迎到身边的洪毛,眼睛盯着英姑说。
“柱子叔,你是指什么事呢?”英姑一脸茫然,望了弟弟洪毛一眼。洪毛对她挤挤眉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还有什么,洪毛打电话给我让我给老爷子做灵屋,你为什么又打电话给隔壁村的孝里?”柱子叔诘难地盯着英姑。
“我没有打电话呀。你是说昨天那个电话吧,那不是我打的呢!是花朵,她给孝里叔打电话,孝里叔说听不懂花朵说什么。花朵一急,就硬要我帮忙传话。孝里叔听到我的生意就说明白了,我什么都没讲。也没叫他做灵屋。”英姑赶紧解释。她总是背黑锅,自己没做的事到后面坏事了总会赖在自己头上。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犯了指背煞,做事做好不得好。
“我们本来是一伙的,告诉我了我就会叫上他的。但你又打电话告诉他,他很可能就不会叫我了。他儿子在家没事干,他肯定会叫他儿子跟他一起做事的。你说你们这做的什么事,这不是让我没饭吃吗?”柱子叔语气中很不悦,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事居然不叫自己,而叫一个外人。
“真的不是我打的电话呢。这些事都是洪毛在处理,我都不知道的。你现在不来讲,我都不知道这事呢。”英姑努力为自己辩解着,她用眼光四处搜寻,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自己解围。哎,要是花朵在这就好了,当面跟她对质就可以消除柱子叔对自己的误解了。
“是这样的呢,柱子叔。”队长王椿汉递了根烟给柱子叔。“我是负责人,这个我是清楚的,这里里外外都是洪毛在做主,英姑姐她没怎么插手。花朵也是没弄清这个情况,不知道洪毛已经叫你了,她也是想着联系维金叔,以后维金叔也会什么事都想着点她的。现在时髦的说法呢就叫做业务往来,你也要谅解人家。至于你这个事情呢,我打算这样处理:让维金叔不管怎样都要叫上你。你看怎么样?”
柱子叔双手把弄着香烟,听到王椿汉最后的话时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向洪毛要打火机点烟。“既然队长是这样安排的,我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再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弟兄了。”点完烟,柱子叔又把打火机退还给洪毛。
“诶,是的,是的。”洪毛双手接过柱子叔递过来的打火机,心里的石头落在了地上。多亏了队长的解围,不然因为这样的事跟柱子叔闹不愉快结下梁子,那是自己很不情愿的。洪毛只希望可以平平顺顺的让父亲出丧。
柱子叔问题得到解决后,整个人也缓和了下来。才想起还没有向孝子们转达慰问,就和洪毛他们客套寒暄了几下。大体讲的是蔡老爷子生前如何好,子孙后代也很有孝心,不要过度悲伤等等。
柱子叔走后,英姑就开始抱怨了。“怎么这样的事都找上我了。跟我啥事也没有的,全赖我身上了。花朵也真是的,我要早知道她打的是这样的电话,也不会给她传那句话了。现在的人也真是太复杂了,人家这里一摊子事还没有弄清楚呢,他们就在那里你争我抢,生怕丢了这单生意一样。”
“我都说呢,大家都晚上没有睡觉的,都只等着我家老爷子归西呢。那天晚上我才去井边放了炮,泰毛就和倪二嫂把音响搬来了。我那时就想着,他们真敬业,消息也真灵通。”洪毛面露无奈的微笑。自己的父亲死了,但在那些人眼里,仅仅是一单怕被人抢走了的生意。
“你不说我到不记得了。那件事得和你们讨论一下。这俩天花朵一直找我呢,要我一定要请她们那个乐队。说好歹也是姓蔡的一家人,怎么可以请别人不请她呢。那个倪二嫂也一直在找我,说让我找她。我说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主的,让她们找你。”英姑转向洪毛讲,但她希望桂香可以听到。虽然她知道弟弟一个人要处理这么多事很累了,但她和妹妹桂香的关系又很僵,蔡老爷子的死都无法弥合这么多年的裂缝。她和桂香不得不一起做的事情,都是让洪毛在中间传话的。
“那个事情解决好了。倪二嫂那伙算你们请的,花朵那伙算石窝冲娘家人请的。早就跟她们说清楚了的。”洪毛解释道。
“什么时候说好的?”英姑很诧异。
“第二天就说好了的。不早点答复她们得被她们吵死。”洪毛笑着看着大伙说。
“那花朵昨天还在我家跟我说,要我一定要请她们那伙,说不然太对不起这个姓氏了。”已经安排好了,还在这啰里吧嗦干什么。
“她希望你答应她了,然后她可以叫别的村的队伍来啊。她可以从中得介绍费,以后别的村有什么需要,也会叫上她。”王椿汉吸完一支烟,把烟蒂扔到了墙根处。
“倪二嫂还来劲些呢,我这边答应你们请她了。那天我去石窝冲报喜的时候,看到她在那里和满舅说,要满舅也请她们呢,她还拉着四姨夫给她做说客。”洪毛也吸完了一支烟,把烟蒂扔到了围墙外边的坡上。
“这是些什么人啊!”英姑叹息了一声。
在坐的其他人听着他们说话,都各自想着心事不出声。或许这个世界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改变了原来的面貌,变得面目全非了。
张佳记得小时候,红白喜事可不是这样办的。那时候的人都在家,有个什么事大伙儿自己相互帮衬着就搞定了。桌子不够了,去东家借。碗筷不够了,去西家拿。谁负责做菜,谁负责煮饭,谁负责洗完,谁负责烧火等等,分工非常明确,大家都很乐意接受分给自己的任务。忙完之后,大伙在一起吃着饭,有说有笑。当然咯,在白喜的时候,大笑的只有她们那些孩子们。毕竟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不知从几何时,村里的红白喜事也变的商业化了。做饭菜的有专人承包了,他们来的时候开着一个三轮车,车上装满了各种锅,勺,塑料凳子、桌子,还有一次性碗筷。他们把一切都简化了。吹锁啦的也成立了好几个队伍,一看到人家有需要,就会通过各种关系去敲定这笔生意。就连出丧举花圈的,都要给钱了。在农村稍微阔绰点的家里,送个老人都差不多花掉十来万。
所以,当下流行一句话,穷人不仅不能病,病着也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