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毗此刻受伤非轻,勒马缰的手都在颤抖不止,他几乎都想要躺下去休息一会,可是其他人呢?尚婉君生死不明,这个忠心的下属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又如何能够舍得?姜毗心中忽然一痛,那份固执到可笑的忠诚,是旁人眼中的愚昧,却是自己孤独跋涉中唯一的慰藉,尽管这份忠诚连他都漠视了很久。
孟津渡,金陵城!
当她置身于危难心底那悄然而生的的不舍令姜毗心下惶恐万分,尽管他努力抑制着这种奇异感触,但天门道人的话却如同鬼魅般一路跟随:“这小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不想死于非命,便离他远一些。”
“我不后悔,因为我有我的目标,那里有我的至亲至爱,一切的一切,我早已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而你,尚婉君!值得吗?我的苦难为何你也要一并担了去!”
姜毗咬牙。
“驾!”
挥扬马鞭的手愈演愈烈。
一路东行,直至日出东方,周遭黑暗也被苍翠群山所替代。别苑所在之处有着长年不竭的温泉是以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姜毗翻身落马,直冲别苑所在,却被睡眼惺忪的甲冑拦住了去路:“叫花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进的。”
一夜颠簸早已蓬头垢面,姜毗看那大门紧闭稍加沉默道:“劳烦你进去通秉姜翰,就说东海姜毗前来拜见,有事相商。”
“姜?”那甲冑一时眼睛睁园,他自知这姓氏所带蕴意拱手道“稍后,我这就去通秉。”
别苑为姜翰大建三年修成,高山细水,夜雨老竹在这别苑中应有尽有,百花长年不败,只因那侍丛每日都会精心打理,别苑外四季交替,但这花园中,花香不绝!又因姜翰喜好听曲,因而别苑中有上等的戏台,而前来请唱的大多是当今名角,那正由侍人穿戴甲冑的姜翰看韦廖急冲冲的冲进,脸色顿时不悦,韦廖稍稍一滞便也觉得有些不妥,半跪与地道:“王爷,门外有人求见。”
姜翰颇有些不耐烦点头道:“打发走。”
韦廖踌躇道:“这……王爷,此人自称东海姜毗,我怕……”
姜翰眉头一挑反问:“姜毗?”
韦廖道:“确实如此,而且我看他血深衣衫,眉间皆是倦意,应当是连夜赶来求见王爷。不知王爷可认得此人?”
姜翰嘴角微微一杨道:“自是认得,让他在门外候着。”
韦廖问:“需等候多时。”姜翰侧眼瞧去,面带不悦韦廖连忙低头应道:“我自如实转告与他。”
穿戴妥当,侍女捧来了早已备好的点心怯懦道:“王爷,请用膳。”
姜翰摆手道:“就不去膳房了,换个地方!”
苦等良久,姜毗却始终不见那别苑诏见,本来他就是无赖的主,此刻看姜翰闭门不出有意为难,也不在一味苦等,持沥血枪,击退那涌来的数个甲冑破门而入。韦廖慌乱从地上爬起,看那杀气腾腾的姜毗负枪而入,叫道:“快,放火硫石。”
却只听身后姜翰冷淡的声音响起“不成器的东西。”瞧去,姜翰不知何时以将用膳之地设为花园之中,看姜毗打将进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冷晒的瞧着韦廖,后者不敢触了眉头,低眉走到一边,姜翰轻摆手中蒲扇,震衣斟茶把盏,翩翩少年也不过如此。
姜翰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嗤笑:“哪里来的叫花子,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话里的刁难姜毗又怎会听不出,看他银甲在身,应当是需往军营而去,却因自己的造访,引了他的兴趣,但有求于人不得不低语道:“待诏侍郎姜毗拜见王爷。”
姜翰讥讽道:“原来是王弟啊,这般模样兄长还当真没认出来。”
姜毗无心与之打马虎字眼拱手道:“王兄,今日来此只为一事。”
姜翰道:“何事。”
姜毗道:“借兵。”
姜翰笑道:“贤弟,兄长没有听错吧,你要问我借兵?东海的铁骑难不成都死绝了?”
姜毗也不辩驳道:“请王兄借兵。”
姜毗在无当初东海小霸王的嚣张绝伦,只剩下无尽的萧索落寞,强撑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被血打湿的衣衫更是令他颤抖不止,显出难得一见的单薄与无助。两人虽同为藩王之子,但姜毗为人嚣张跋扈,借着东海王的名声横行霸道,虽有血缘之亲,但对这么一个王弟,姜翰心中也是百般个不愿意。
姜翰道:“可有调兵文书?三司印章?”
姜毗摇头。
姜翰道:“那我就没办法借兵与你。”
姜毗道:“调兵文书需经当地军营,刺史,吏部层层把控,最早也需七日才能送至三司监,再有三司启奏圣人!往返需半月时间。”
姜翰道:“你是在与我探讨我朝令法?”
姜毗摇头道:“事态紧急,还请王兄借兵与我,至于文书我随后呈上。”
姜翰冷笑道:“贤弟,别说兄长狠心,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此般行径岂不是蔑视律令?且不说律令,单单就你这八品下的卑微官职,还当真觉得能够将文书上奏朝廷?”
姜毗摇头道:“所以,我是以姜毗之名!”沥血枪斜插入地,姜毗震衣双膝直跪与地:“东海待诏侍郎姜毗,跪请王爷出兵!”
这一跪,别苑寂静了下来。
姜翰好奇的打量身前满是恭敬的王弟,桀骜如他,竟下跪请兵,也全然不顾身体伤势,难不成对他而言与性命相比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这几年也道听途说他为了一红尘女子逃离东海,在江湖晃荡了三年,也曾听说墨家宝藏重新现身江湖,但江湖的一切姜翰并不关心,姜翰所关心的只有如何卫国。
记忆中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与面前这恭敬的身影怎么着也无法重叠在一起,难不成三年江湖路当真将一个人的的脾性改变殆尽?姜翰抚额道:“你借兵所谓何事。”
姜毗未起身道:“私事。”
姜翰再问:“你需多少兵。”
姜毗道:“一千精骑。”
姜翰眉头微皱:“你是要屠城?”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姜毗在姜翰眼中无非是从哪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气不过方才寻到此处,但张口一千精骑,姜翰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姜毗摇头道:“只为两人性命。”
姜翰反问:“哪两人值得一千精骑?”
姜毗平静如水道:“金陵刺史郝万通,虎愤中郎都尉林业平。”
姜翰一滞指尖轻扣蒲扇良久道:“你还真是会找麻烦。这两位连我都能避则避,你却全给惹了。我此刻倒是明白王叔为何不让你入朝为官了。”
姜毗也不辩驳,姜翰又道“这兵我不能借,你还是走吧。”
同时得罪河涧王与齐王,换成是谁也绝无幸理,只是因为一个姜毗而得罪他们两位,当真不划算。
姜毗道:“官要缴匪需正当的理由,但匪之间的生杀却从不需理由,这三年来,我也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既然明处不行,那便暗渡陈仓。”
姜翰侧眼如刀:“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姜毗拱手道:“事罢,他们两位非但半分不会为难于你,而且郝万通的生财之道,我可分王兄三成,以做军饷。”
姜翰道“听起来倒是挺划算的。”
姜毗道“一千精骑可装作江湖侠客的模样与我共入金陵,以我姜毗之名笼络一千江湖侠客并非说梦,哪怕事发东窗,也半分查不到王兄你的头上。”
姜翰沉默一会忽然裂开嘴笑道“贤弟,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担了祸事,却替人做嫁衣,这可不像你的脾性。”
姜毗扯动一抹笑意但这笑意冰冷如刀:“我想要的很多,但此刻唯一想要的是那两副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