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卷裹着代达的影子灵魂,一路狂飙。从忽开忽闭的怨气的缝隙里,代达可以看到其所经之处摧毁一切的劲头。不过,在忽有忽无的缝隙之间,代达却发现了沧海桑田的转变。首先代达发现,怨气的颜色变了,它从彩色的拼接变为了单调的灰黑色。而当怨气的颜色转变之后,代达再从怨气忽而开合的缝隙里望出去,发现它正在摧毁的东西亦变了,变成了房屋、树木、车辆,这些代达非常熟悉和确定是属于阳间的东西。
“难道是这怨气从阴间一路狂飙到了阳间?”代达的影子灵魂方这样想着,便见身下怨气裂出一个大缝,将自己漏了出去,而下面是一片广袤的稀树草原。
影子灵魂轻飘飘地如一片落叶,晃晃荡荡向地面降落而来,它不知如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自己飘零。
晃荡之间,影子灵魂发现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有一股灰黑色的龙卷风在天地间不停地旋转着,但那龙卷风没有象一般正常的龙卷风那样边转边移动,而是始终旋转却一寸地也未移动。
再往下飘荡,影子灵魂看见那龙卷风前面的地上站着一个穿黑裙的女人。这女人已无法被看清楚面目,因为她的脸与身体已是千疮百孔,皮肉深刻开裂,无一处完好。血从那一道道皮肉的开裂处汩汩而出,将她渐渐染作赤红的一个血人。
影子灵魂看得也是惊呆,竟没发现自己几时落的地。
“好,好,好,好,好……”
等影子灵魂终于从恍若幻觉的呆滞中醒觉过来,它听到那血红的女人在发出这个声音。但她只发出了这个声音,好。可好之后是什么,她始终没能说出来,直到她的肉体彻底的撕裂,向四方摊落而下,她的灵魂裸露出来,一个金色的女性的灵魂。
“哈……”那金色的灵魂开始咯咯地笑。“终于!终于摆脱了这壳!多好,多么自由!”
虽然那金色灵魂这样说,可是它的身体却开始变色了。仿佛一瞬间被炭化,变成了乌黑色。
“代老师,我不知道我是否该谢谢你?”乌黑的灵魂轻轻地说。
“你认得我?”影子灵魂感到惊异。
“当然!我永远都认得你!若不是你,我的女儿不会死,我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乌黑。
“可我并不认得你?”影子灵魂。
“你不认得我吗?我的女儿是尤林佳!”乌黑。
“你是尤林佳的妈妈?”影子灵魂震惊地问。
“对!我是尤林佳的妈妈!”说到这儿,丰纹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人,我不是尤林佳的妈妈!我是你们人类所不喜欢的魑魅魍魉!”
“渣滓,你不是要毁灭吗?你为什么不毁灭?不毁灭掉这里的一切!”丰纹这样说的时候,它乌黑的身体开始变得铁青,却又渐渐透出红来。
片刻之间,乌黑的灵魂变成了一个铁青色透着血红色的灵魂。而它背后的龙卷风听了它这话,身子一抖,唰地扫过一棵大树。那被扫过的大树燃烧了起来。火舌顺着树干迅速窜至地面,沿着草地一路狂奔。很快地,代达的影子灵魂左侧的稀树草原变成了一片火海。
“你要干什么?”影子灵魂惶恐地嚷。
“让你消失!”丰纹。
“为什么你要针对我?我又没有害你!”影子灵魂。
“如果不是你,你的女人就不会撇下我的女儿不管!我的女儿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失去我的肉身!”丰纹。
“你在说什么?什么我的女人?是米安妮吗?”影子灵魂。
“我知道是有谁利用了你们!但我不知道是谁!”丰纹只管说自己的。“既然它让我失意,它也别想得意!要死大家一起死!要坏大家一起坏!”说到这儿,丰纹再次望定代达的影子灵魂。“既然它让你存在,那么我让你不存在就一定可以坏了它的计划!这就对了!”
火延烧到影子灵魂的身上,它的整个身体被怨气的火舌迅捷地吞噬完尽。
丰纹微笑着向龙卷风说:“渣滓,你真棒!以前我只是听说,怨气可以招来怨气!这次我真的招来了你们,才发现原来是我们很合!你也很同意我的想法吧?既然不得意,就都不要得意,大家一起怨气才好,对吧?”说到这儿,丰纹的笑容刹那垮掉。“你说,害我的真凶究竟是谁?”
影子灵魂被烈焰吞噬的时候,代达的真灵魂醒了过来,但它发现自己还并不是人,因为自己依然是纯粹的灵魂,没有肉体。同时代达发现自己的灵魂身处在一个无天无地的空间中,但不是之前在阴间那精粹庐。精粹庐虽也无天无地,但这里没有精粹庐那么大。也不是阴间那鬼化作的金色的围圈,因为那鬼化作的金色围圈虽然与这个空间大小相似,但那围圈上下是空的,而这个空间却无天无地,四面八方地将自己象密闭的罐子一样围了起来。可是这“罐子”又是亮的。代达明显看得出这罐子的颜色正在变化,它正在从黄色向绿色过度中。
另外,代达的胸口插出一只手来,直探到代达的唇前。一开始,代达以为那手依然是阴间的那一只手。但随后一想,代达觉得不是,因为一来,阴间那只手已经在精粹庐中融化了,二来,这只手小拇指缺少了两节。代达盯着这只手看,越看越觉得这只手好熟悉。这只手让代达想起伊洛来。
断了小指的手并没有静止不动,它在向代达的胸口中缩入。它缩得很慢,但每缩入一下,代达便感到无比的难受。不止于胸口难受,而是浑身难受。代达不知该如何知觉这难受的感觉,如果硬要代达给出一个判断的话,代达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糟受一种自己吞噬自己的感觉,就象是自己在吃着自己的肉,一口一口地。
手渐渐地在向代达的胸口缩入。代达眼见着那小臂已几乎完全没入自己胸口去了,只余留着手腕的末端擎着那手。代达想抓住那手,它不能再忍受那手继续向自己的身体中缩去了。伸出胳臂,代达想用自己的手去抓住那手,以阻止它的缩入。但它没能抓住那手,因为代达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了。这让代达再一次蒙了。虽然代达的真灵魂知道自己影子灵魂的经历,但它想着影子灵魂不过是个鬼造的自己灵魂的替代品罢了,万没想到影子灵魂的手足丢失了,自己真灵魂的手足也会丢失。
面对自己丢失手足的灵魂,代达并来不及多想,因为此刻它更想要阻止那让它想起伊洛的手被自己身体的吞噬。急了的代达伸嘴去咬住了那手的三根较长的手指,想把它朝上拔,然而那手却似乎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扯拽着,向代达的身体内滑去。
“救命啊!”代达绝望地喊,希望有奇迹出现,能有谁帮帮它。
随着代达的这一声喊,还真有奇迹出现了。那无天无地的围困住代达的“变色桶”炸裂开来,重聚收缩成一个黑色人形的鬼。同时铁青色透着血红色的丰纹也出现在了代达的视线里。还有地上季意与多投的肉身昏迷着,代达自己与米安妮的肉身依然在石棺床上。也就是说此刻代达所身处的地方并不是它处,而是福清公主墓。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丰纹指着那黑色的鬼愤怒地嚎叫。“我们二百多年的交情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你属于现在集团,我属于过去集团,我们的集团本就对立,我们又哪可能有什么长久的友谊?”五百亦嚎叫。“再说,要对付你的又不是我!”
“那是谁?”丰纹怒吼着化作一团血红扑向五百。
五百亦化作一团乌黑跳到墓室的顶上去:“是你老公!是你老公和他的新合伙人为了甩掉你这个包袱,”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灭了你!”丰纹截断五百的话,不许它再说下去,又向它扑将过去。
“就是你老公舍了你跟别人合作了!真相你不听,却来纠缠我!”五百逃开丰纹,向代达扑来,要用自己的乌黑将代达的灵魂再次裹围起来。
丰纹却抢到了五百的前头,将代达胸口那只手向外扯出。
随着丰纹的力的方向被扯出的却不是一只手臂,而是整个伊洛的魂魄。
伊洛的魂魄被丰纹从代达的灵魂体内扯出来,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假若伊洛的魂魄整个地被吞噬进代达灵魂的体内去的话,它就将与代达的灵魂融合而不再存在。现在即使被还算及时地从代达灵魂的体内给扯了出来,但由于在代达的灵魂内进入的时间太久而暂时失去了伊洛魂魄自体的意识,需要时间来恢复。
“哇呀呀!”见丰纹败坏了自己眼见将成的好事,五百气得直叫,向丰纹反扑过去。
被从自己体内将伊洛的魂魄扯出去了,代达先是一阵全不清醒的难以承受的空晃悠。等晃悠停当,意识清醒过来,发现被从自己体内扯出来的竟然是伊洛,代达惊喜万分,想抢过去抱起伊洛的魂魄。可还没来得及动作,代达这已恢复正常的灵魂便很正常地返回入代达的皮囊去了。
这一返回便是人鬼两隔,等代达的肉体苏醒过来时,他已恢复作一个正常人类,再也不是灵魂,再也看不到鬼魂灵,看不见乌黑的五百、血红的丰纹,最令他揪心的是,再看不见伊洛的魂魄。他只能看见石棺床上昏迷的米安妮,地上昏迷的季意与多投,还有风,阵阵阴冷的风。他想那阵阵阴风应该是血红的丰纹与那曾寄宿在季意体内的乌黑的鬼在追打,可是他只能是猜,作为一个人,代达对鬼世界只能感觉到这些了。他不知道伊洛的魂魄在哪儿。虽凭着记忆,代达找到了之前伊洛扑倒在地的比较准确的位置,但除了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
也许伊洛的魂魄还在那里,只是自己看不见,也许伊洛的魂魄已被那乌黑的鬼抢了去,代达这样想着万分焦急,却只能傻站在那里,毫无办法。
呆滞了一会儿,代达抡起了手中的伞,用伞去扑打那阴风。
一个人用伞打风,无论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这都是个疯子的行为。可是当时的代达就是这么发疯地用伞去打那根本打不着的阴风。除了这样疯傻地用伞去空中挥打那无形的风而外,代达不知自己还能为伊洛作什么。
代达不知自己挥着伞疯傻地打了多久,反正风停了,真的停了。
风停了意味着什么,代达不知道。愣怔了一会儿,代达奋步走到地上躺着的多投身边去,静静地凝望住多投。现在代达终于知道多投体内寄宿的鬼是谁了,也明白了多投为什么一直以来会对自己那么反常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