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钱少得可怜,不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是不可能完成建造难民营这么实实在在的项目的,所以这房子真是胡凑合到质量堪忧的地步!于是原本不会出问题的地方也免不了要出问题了!比如这房里所有的下水管都很娇气,是不能象正常建筑中的下水管那样,什么都往下水管里倒的!这话虽然明面上没人讲,但暗地里都有风传,所以这难民营里是没有人不知道的!大部分居民也都很自觉,没有人往下水管里乱倒东西。但是毕竟一样事情没有明令禁止,仅靠个人之间的默契来维系,就必然有人会不自觉,会任着自己的性子来,于是演变成了这场战争的序曲!”
“什么意思?”代达没有听明白。
“楼上乱往下水管里倒东西,水管就漏啦!你想,成天往你家里漏下水管里的水,谁能受得了,楼下自然要找楼上的要他修理堵漏啊!”季意。
“这不是小事情嘛,楼上把漏水管给修一下不就好了嘛,这不是事儿啊?”代达才不信这种小事会搞出人命。
“这是小事儿?那是战前!战前社会规范,上有执行有力的律法,下有互相督促的社会优良风俗,所以人们都表现的比较自觉,各个都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但现在是战后,没有人执行律法,没有人理会道德!所以楼上不修喽!”季意。
“那也不至于搞出这么血腥的状况吧?”代达还是不信。
“万事万物都是有演进变化的,小事也可以演进变化成大事情的呀!”季意。
“演进变化成什么大事了?”代达。
“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嘛!”季意。“话说呢楼下去找楼上谈判,两个大人呢说的兴起吵了起来!三楼这家呢养着一只狗!他家小孩一看有人跟他爸吵架,心中怒火,就把家里的狗放出去咬了楼下这家人的儿子!结果楼下这家小孩就得了狂犬病,死了!”
“哦呦!这么严重!”代达。
“先别惊讶,后边还有呢!”季意。“这次楼下这家就找了一些帮手去找楼上算帐!结果那次楼上全家人都出去了,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那也得撒气呀,于是把老头揍了一顿,揍的不重,也就是推搡了几下,毕竟不是上次吵架那个人嘛,也没那么大恨!可是老头还是死了!”
“推几下就死啦?推得很重啊?”代达不解地问。
“不是!是老头怒气上头,脑溢血死了!”季意。
“哇,这下两家都闹出人命了!”代达。
“嗯,所以楼上这家就找了几个帮手杀去楼下想用私刑解决了楼下的!不想楼下那家也找了人,最后就变成两家势均力敌,群殴!结果这仗就越打越大越打越乱!”
“怎么都没事干么,这么爱参与到打架里来,其实都不关他们什么事啊?怎么会牵扯到这么多人呢?”代达想想楼下那群殴的人数就觉得荒唐。
“你要知道这难民营里,没正经事干的人可多了!就算有正经事干,又有几个人是不觉得自己活得窝囊,活得憋屈,无处撒气,想找架打的?其中有些恨不得杀人,也不介意死,反下他们也觉得生不如死!人穷命贱呀!”季意。“现在跟战前不一样!战前人们相处的好,所以人爱人,战后人们相处的不好,所以人恨人!人和人之间最大的感情是恨,你想那能好嘛?唉,人恨人!这样下去,唉,不敢想啊!”
“事情搞到这么大了,警察都不管吗?”代达。
“管啊!当然管啦!不过以现在的警力,那也就只能是走个过场,走个形式,没用,看起来管了罢了!”季意。
“唉呀!我怎么觉得房子在晃?”代达惊疑不定,心想难道自己产生了幻觉,可是自己没理由产生这样的幻觉呀,于是他问季意。“你有没有觉得!”
“得,无妄之灾又来了!这年头无妄之灾可真TM多!”季意骂道。
“什么无妄之灾?”代达。“唉哟,晃得越来越厉害了,是不是?”
“出去看看吧!”季意急步去扭开门走出去。“靠,这些人也是疯了!”
代达赶紧着跟过去朝楼下看。楼下两方人打得已经失去了控制。在双方人群疯狂的殴斗中,许多人的身体对代达他们所在的楼产生了猛烈的撞击。这简易的三层楼,随着那些人的撞击的节奏晃颤着,一下一下。
“这楼会不会塌啊?”想起之前经历的关于这简易楼的种种,代达起了担心。“我们要不然赶紧下去吧?”
“下去!”季意惊道。“你瞅瞅下面这水泄不通的都在打!你冲进这人群里,你是打算找打,还是打算找死!”
“那怎么办?不能就这么待着呀!”代达。
“待着吧!这世道,无妄之灾这么多,一切只能看运气!”季意。
“看什么运气!人有主观能动性的!”代达说着,返身往屋内去。
代达直走到米安妮身边,那时候米安妮正懒懒地躺在床上发呆。
“家里有粗绳子吗?咱们得结个绳索,从后窗爬下楼!”代达对米安妮说。
“嗯,出什么事了?”米安妮问。
“房子可能要塌!”代达。
“这破房子,我就知道迟早出事!”米安妮。
“快找绳子吧!不行的话,床单被套床帘都可以!”代达。
“瞎紧张什么,你命这么硬,死不了的!”慢悠悠跟进来的季意靠着门不在意的说。
这话冲击着代达的耳膜还没有消散,代达就觉得脚下一软,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一点光芒,一点非常刺眼的光芒射进代达的眼眸中。当代达竭力撑开自己的眼皮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颠簸,自己在一个有着稳定节奏的颠簸的物体上,并随着那物体颠簸着,一下一下的,很安稳又暖热。代达想要抬起自己的头离那光芒远一点儿,去瞧清那刺眼的光芒到底是什么,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头太沉重了,根本抬不起来。他只好眯起眼,让那光芒少射入自己眼中一些,再试图去瞧清那光芒到底是什么。哦,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耳钉上金属的闪光,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人的侧脸。代达终于知道自己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个人正背着自己往前走着。
“你是谁?”代达挣扎了半天,才讲出这句话,他感到自己很难发出声音。
“我是多投!”那侧脸边说边扭向代达。
代达发现这张脸自己认得,就是在4302号房里的那个陌生少年,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有认识自己的鬼寄宿在其体内的少年。哦,原来他叫多投,代达这下总算知道了少年的名字。
“我们在哪儿?”代达问。
“在去医院的路上!”多投回答。
“我怎么了?”代达问。
“楼塌了,你被压在了倒塌的楼里面!”多投回答。
“他们呢,我的家人?”代达。
“他们都伤的很轻,已经去酒店找斯塔了!”多投。
“我的伞呢?”代达。
“在这儿呢!”多投举起右手,他的右手抓着代达的伞。
“你怎么会来救我?”代达。
“因为你一直带着我,所以我一直陪着你呢!”鬼伊洛在心里说,但它没有借多投的口说出来,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代达,所以它沉默。
“谢谢你!”这是代达勉强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再一次的,代达费力地撑开自己的眼皮,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自己的床旁边一张展开的折叠床上背对着自己躺着一个人。代达瞧不出这背影是谁,不过他想应该是多投,便费力地张开自己的嘴,有气无力地唤道:“多投!我渴!”
那背影动也不动。
代达以为多投睡着了没听见,便又再费力地唤道:“多投,我好渴!”
“渴死了不是刚好!”那背影还是没动,但冷酷地回了这么一句。
代达听出来了,这不是多投的声音,这是吴老子的声音,哦,不,现在代达已经知道,吴老子就是自己的儿子斯塔。
“斯塔!”代达费力地呼唤这名字,见斯塔没有动,继续唤道:“儿子!”
“你TM少在这儿叫儿子!谁是你儿子!我是吴老子!”斯塔噌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指着代达骂道。
代达吓得愕然,继而流出泪来,代达一生从未如此虚弱过,而在他感觉自己最虚弱的时刻,他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对自己如此无情:“你恨我!?”代达不敢相信地这样问。
“你觉得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不负责任地把我生下来,然后给了我如此悲惨的人生?”斯塔。“别TM的跟我在这儿套近乎了,老子只是来睡觉的!”说罢斯塔翻过身去又躺倒了。
“斯塔,你误会我了!”代达哆嗦了半天嘴,挣扎出这句来。
“哈哈,我误会!?”斯塔狂笑着再次翻身坐起。“你不爱我妈,干嘛跟她结婚?还草率地生了我!”斯塔用力咽下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决定要了我妈和我,却又突然丢下我们,跑去找那个女人去了!我误会你!你误会了你自己吧!?我TM跟你这种人说什么理呀我靠!”斯塔再也躺不下去,觉也不睡,走了。
望着斯塔的背影,代达多么想上前抓住他,对他说,儿子,爸爸是爱你的,真心爱你的,从来也没有不爱你过。可是代达却从床上爬不起来。此刻的代达是如此无力,如此虚弱,今生从未如此虚弱无力过。即使是当年举枪射杀伊洛的时候,代达的身体也是强壮的,也是有得选择的。但此刻他却没了选择,因为他的身体是如此虚弱,以至于躺在床上几乎一动不能动弹。
斯塔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了好久,代达依然盯着那门口,直到眼皮酸重,不得不闭上。也罢,他想,都走吧,这次如果自己能就这么死了也就可以一了百了,没有别人对自己的怨恨,也没有自己对别人的怨恨。随着死亡,一切归于平静。
代达闭着眼睛,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离自己而去。首先是伊洛,她倒下了,倒在血泊里。代达知道是自己送她上的路。但他想把她找回来,可是他看着伊洛的身体倒在自己的眼前,伸手去想将她捞起,却只捞到空气。一遍一遍地,代达只能捞着空气。
然后是自己的妻子米安妮。她一直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冲自己温暖地笑着。但当自己想去抓住她时,她一次次地避开了,就那样奇妙地避开了。当米安妮避开代达的时候,季意出现了。他向代达直扑过来,手里挥舞着两把菜刀,嘴里絮絮叨叨念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们!你这个害人精!”
“你杀他干嘛!对这种人干嘛动气?不值得!就让他一个人孤独到老吧!”斯塔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冷笑着这样说。
然后季意和斯塔都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代达感觉到冷,感觉到自己在往地狱里堕。地狱是黑色的,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但它很可怕,因为它什么也没有,只有空,无边无际的漆黑的空。
什么都没有才是最可怕的。代达想要抓住什么,他承受不了什么都没有的空。
“别怕,有我在!”一个声音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这个声音继续说。
代达看不见这个人,但他抓住了这个人的手,他被这个人抱入了怀中,他感到温暖与安全,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小婴儿,很舒服地陷落在一个有温度的触觉柔软的怀抱中。带着这许久未有的充裕的安全感,代达睡去了,安静地,象个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