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官府禁军收拾完现场后,蛛姬这才安排伙计们灭灯各自安睡了去。
蛛姬一脸疲惫上了楼,准备回去安睡之际,看到了窗外似有人影,便试探着走去。
月光之下,薛盛正半坐着靠在楼外瓦舍之上,蛛姬便也走了过去,站立在他身旁。
薛盛高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长安深夜的冷风吹起他多数已是银丝的头发。
“蛛姬,你这次回来,二弟那边怎么样了?”
“回大掌柜的话,二掌柜仍在洛阳,一切安好。他听闻大掌柜前些日子受了重伤,才让蛛姬务必尽早赶回楼里,您身体没事吧?”
“我这身体恢复倒是挺快,方才退敌之时,你也看见了!”薛盛淡淡地说道。
“大掌柜,寻常人都不能近您的身,这长安城中能重伤您,以致连续半月不能出外行走的人,屈指可数,背后的人不容小觑啊!”蛛姬关切地说道。
“这长安大员中谁不知我这聚霞楼,是依附于李相国,我平日为李相国做了那么多恶事,仇家多倒也正常。”薛盛又轻叹了一声,道:“只是可怜我那翠丫头,我这三尺长剑恐有顾及不到的时候,难保会有比今天更糟糕的情况啊。“
“大掌柜放心,翠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有我蛛姬一天,一定护翠丫头一天无虞!”
“哈哈,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做二弟近侍这么多年,二弟身边高手那么多,我就觉得你合适,可不许反悔!”薛盛当即站起了身,满眼笑意地看着蛛姬,眼角已是有了些褶皱。
“此番二掌柜让我回来,也是有此意吧!”蛛姬又上前,面色略带愁绪道:“大掌柜,那史思明是安禄山最信任的人,而安禄山深得圣上恩宠,李相国都对他有所忌惮。今日史思明的儿子史朝清这般狂妄,带百人踏聚霞楼,诛杀三十多名金吾卫,有恃无恐。这长安城,近来不会太平啊!”
“他安禄山暂还不足威胁到李相国,朝中还有比他大的石子挡路,他对于李相国还有诸多用处,才纵容他权势生大。李相国这颗大树,还能依靠一阵子。”
“二掌柜认为纵有李相国在,那安禄山我们也不要要轻易招惹,能避则避,之前看您要对史朝清动手,我才上前阻止。”
“嗯,二弟的意思,我明白。时间不早,我们各自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薛盛说罢,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就往楼内卧房走去。
到了新的一天,聚霞楼大门紧闭,楼外一名小伙计守在外面,逐一同前来的客人解释这三日楼内不开张的事情,门外一众人皆埋怨一番就离开了。
对面摘星楼的魏掌柜则是喜笑颜开,今天楼里客人可是难得多了起来,高兴地对着伙计们说道:“今天就是我摘星楼转败为胜的开始!伙计们加把劲,月底给你们涨工钱!”
几名伙计则是象征性地笑了笑,这魏掌柜什么人,自然是知道的,不扣工钱就已经不错了,但还是要对着那黑心掌柜保持微笑。
而聚霞楼内,里面则正在一阵敲敲打打,置办维修着新的桌椅地板,楼道的血迹也是要好一阵清洗,伙计们来来去去忙个不停。
那荔楼内,前前后后共有二十八多个房间,最深处的房间,便是薛盛休息的房间。屋内放眼而去全是红色的丝带,自屋顶万条垂下,每条丝带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每个文字都是薛盛亲手写上的,都是他这些年发生的一些记载,一般是绝对不允许别人进屋来到。
薛盛一身鲜红色的长袍站于屋内,缓缓打开了窗户,一股寒风忽地涌了进来,他不禁咳嗽了起来,连抽出娟布捂住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一丝血液竟渗了出来。望着手帕那滩血液,轻声笑了起来:“薛盛啊,薛盛啊,你也有今天,平日做尽恶事,报应还是来啦!”
接着他又透过窗户,望向了城外的西山方向,满眼温柔地说道:“我的翠丫头啊,今年也该有17了吧,多想看到你满身红嫁衣的样子,应该会很美吧!”随即又是一阵轻轻摇头,双手关上了窗户,想着屋内床边走了去。
长安城郊西山之上,金翠同蛛姬两人正手捧一坛酒,逐一向四个碗中倒着酒,金翠小声说着:“阿五、阿九、十三、十六,这聚霞楼成立那天起,你们就来到了店中,平日我待你们又有些严苛,希望你们在那边能多享点福吧!”
“金翠姑娘,我们敬了这杯酒后,就回去吧,时辰不早了,大掌柜他该担心了。”蛛姬用手轻轻抚摸着墓碑,那上面正刻着四人伙计的名字。
敬过酒,伫立一会儿后,两下向着山下走去。
下山这一路上,多是坟头哭嚎者,且多为老孺,更有几处白骨直露露地暴晒在外面。
“城外到处都是饿死的百姓,圣上实在昏庸,朝中权臣当道,重镇将领拥兵自骄,百姓日子过得没有一点样子。”金翠又愤懑地指着远处的长安城,眼中似有怒火,不满道:“那长安城中的权贵倒是每天纸醉金迷!”
蛛姬当即瞪了金翠一眼,语气中似带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些话以后可不许再说!”
“蛛姬姐姐,我知道,也就城外荒郊,你在这儿,我才说,平日聚霞楼面对那些权贵官眷客人我照样不是伺候得好好的,我有分寸的!”金翠说着,挽起蛛姬的手,继续向着山下走去,不过看着路上痛哭的老妇们,眼中仍有些复杂。
两人趁着天就要彻底黑下来前,赶回了聚霞楼里,却看见楼门大开。
“难道是二掌柜回来了?”金翠一脸高兴就快步跑了进去,而蛛姬则面色凝重,觉着有些许古怪。
金翠一脚踏了进去,整个人当即停住,原本明媚活泼的脸色,立刻变为了冰冷。蛛姬紧跟着也进了来,却赫然见到史朝清正坐在桌旁悠悠然地饮茶,五名魁梧的胡服戎装兵士站在他两侧。楼里的伙计见金翠回来了,这才从后院探出身子,慢慢走了出来。
“哟,史公子,您今天来,是吃羊肉呢?还是吃这聚霞楼啊?”金翠沉了沉气,一脸冷笑地朝着史朝清走了去。
史朝清听到声音后,当即放下手中茶杯,转身面向金翠,脸色和善地说道:“金翠姑娘,您回来啦!等您好久啦!”他见着金翠脸色仍然十分冷淡,又连忙提起茶壶倒满了另一个茶杯,双手恭敬地递给金翠道:“之前都是误会!误会!我同大哥他前些日子刚从河北道讨敌回来,手底下的人也不识趣,还得罪了您,得罪了聚霞楼,得罪了大掌柜,还望金翠姑娘海涵!”
金翠倒也不客气,只手接住了递来的茶杯,缓缓就近坐了下来。
“我已经等大掌柜已经多时了,但听楼中伙计们说,他几个时辰前就出门了,所以只能等您回来了!”史朝清一脸谄媚地笑着。
金翠听闻大掌柜又出去了,眉头微皱了下,又立刻恢复了自然,对着史朝清说道:“知道我聚霞楼不好惹了吧,今天带人来还要不要我的命?”
“不敢不敢,昨夜回去,我父亲听说了,打了我一晚上,就看我这手臂!”史朝清挽起了袖子,只见整条手臂皮肉多处绽开,少有完好处,他见着金翠脸色有了好转,就又忙说道:“我父亲求着安禄山大人,也一同前去相国府请罪,以后不敢这么混蛋,还望金翠姑娘在大掌柜面前多说些好话!”
“相国府…”金翠更加迷惑了,史朝清见状就又要上去解释,一旁的蛛姬连打断道:“史公子,您今天来此有何事?”
史朝清看着蛛姬的眼睛,在看着疑惑的金翠,像是明白了什么,就转了话题道:“金翠姑娘,我今天以来,是亲自来赔罪的;这二来呢,我还真有事要请教您!”
“哦?说吧!”看着史朝清神情诚恳的模样,金翠也放下了些敌对。
“蛛姬姑娘,你也坐吧!”史朝清又看向一旁的蛛姬。
“不了!”蛛姬一脸冷漠地说道。
史朝清继续一脸笑道:“是这样的,我先解释下,前日我为何会连续刺杀聚霞楼中伙计数人,这真的是误会!都是我府上那该死的谋臣!”接着一侧身形魁梧的士兵从腰间扔下一个麻袋,解开袋头的绳索,一名头发散乱的老者被浑身捆绑,嘴里嘶哑不能发出声响,半跪在地。
“就是这个混账老头!”史朝清用手指着那老头,继续说道:“说什么,聚霞楼中要找到那人就不能明着来,免得打草惊蛇,伺机观察,每日杀上一个伙计,那人自然沉不住气就会出来,可倒是把中郎将李玉招了来。还是这个老不死的,说那人昨晚肯定就在楼中,让我把李玉和姑娘您一并干掉,那人自会出来,我没想到出来的是大掌柜,我对天发誓,我不知道您身份尊贵,更不知道这聚霞楼这般复杂,都怪这老混账!”
说罢,史朝清便是一脚踢在了那老者肚子上,老者吃痛原地翻滚了起来,嘴中却发不出声响。金翠看到眼前的史朝清,一脸厌恶,这老者像是被毒哑的,猜也能猜出个大概了,直接问道:“那你口中的那人是谁?”
史朝清听后,满面笑意道:“好像,是叫‘薛远’,他聚霞楼关系不浅,金翠姑娘您一定不知道,我这儿有他的画像!”说着史朝清又要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来。
“薛…薛远”,金翠双眼微微有了闪躲,一旁的蛛姬脸色也出现了些变化。
“金…金翠姑娘,您知道的吧!还请告知!”史朝清察觉出了些异常。
“没听过,这名字我从来没听过。”金翠矢口否认道。
史朝清听完,微微撇了撇嘴,有准备说些什么。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喝:“把他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