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鹂跟金妍之间怎么样？”秦风话锋一转。赵小山吸吸鼻子，想了想说：“她俩是好朋友。”沈青鹂大金妍一届，金妍入学那年也加入了广播社，两人由此相识。据赵小山看，金妍跟沈青鹂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虽然年纪上金妍小，但为人处世比沈青鹂成熟圆滑。“青鹂嘛反正一天没心没肺的，任性，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赵小山苦笑说：“金妍会比较在意别人的感受和看法。比青鹂想的多，看的全。”进入艺术学院在沈青鹂那，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她聪明，有天赋，意气用事，喜欢什么就一门心思的钻，努力而精进。不喜欢，一眼都不看。附中的时候，数学成绩低到令人发指，班主任急的骂沈青鹂“不是偏科，是瘸腿。”她也没怎么在意。到了大学，因为对自己的专业充满热情，课余时间找资料，看素材，听讲座，画个不停。不喜欢的课，则不管点不点名，一律旷课。比如政治课，最后直接挂了科。指导员帮她争取了补考名额才算过关。与人交往，喜欢的，无微不至的对人家好，不喜欢的，接触就很少。大学四年，同班同学都有好几个她叫不上名字的。赵小山也听别人议论沈青鹂高傲，不好相处。沈菁华深知女儿这一点。每次来看女儿，都大包小包的带零食啊，洗发水沐浴露啊牙膏什么的，分给沈青鹂的同宿舍同学。后来沈青鹂搬出去住，她妈妈就到工作室来，拿些水果巧克力之类的给大家吃。等于是在帮女儿拉好感，做人际。赵小山记得，大一那年，第一次参加学校运动会，各班走仪仗队，都会设计出彩的服装和动作，“我们全班的开幕式服装都是沈阿姨提供的，一人一身深蓝的制服，乳白色的草帽，黑带子，很洋气。最后学校表扬，说我们精神面貌好。”沈菁华每次来也会请赵小山吃饭，拜托他照看沈青鹂。“阿姨对我很好的。她们公司出的毛衣啊裤子的，也送我，还给我爸妈一人一件纯羊绒衫。”这可比韩宇待遇高多了，秦风开玩笑。“可能，阿姨确实有让我跟青鹂好的意思。”赵小山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她可能觉得对我比较熟，知根知底。”对沈菁华而言，给女儿选女婿，当然是赵小山更合适。稳定优越的家庭，稳定优越的男孩，稳定优越的未来。韩宇呢？一连串的问号，一连串的未知。“可你们最后没好成？”孟繁华接道，赵小山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不合适。”“怎么个不合适？”赵小山略迟疑了一下说：“我想找更有上进心，有规划的女孩。从某方面说，沈青鹂太任性，单纯。小富即安。”哟，没看出来，秦风想，这么个远山青黛的男孩，心怀倒不怎么清淡，竟觉得沈青鹂跟不上自己的宏图大志。“其实，青鹂跟韩宇挺合适的。都是那种讲情怀的人。”赵小山语带微讽，“这也是我跟青鹂不像从前那么近的原因。她跟韩宇在一起，任性的毛病更严重了。韩宇也是仅凭自己喜好，不规划未来，只顾开心的人。”
秦风却不这么想。韩宇确实有性情的那一面，从跟警察接触的种种不客气就能看出来。但他不认为韩宇是不负责任，肆意妄为的人。反而，他觉得这男孩身上有一种很稳的定力，有担当。虽然这种定力未必能为他在世俗领域提供什么帮助。
金妍正好相反。“她没随心所欲的基因，”赵小山说，“也没那个条件。”金妍之前在考前班苦过，考进艺术学院，算是圆梦。她凡事都有规划，目的性和自律性都很强。特别上进。“一样是参加广播站，沈青鹂是为了好玩。金妍是为了有用。”赵小山总结道。“有用？”孟繁华疑惑地看了看秦风，“一个广播站，能有什么用？”赵小山呼了口气笑笑说：“都说大学单纯，其实跟社会上一样的。广播站属学生会，站长就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每年的新年晚会的主持人也都是广播站的。进广播站能有不少参与组织学生会活动的机会。跟各级老师啊，教授啊接触也比较多。进广播站，基本就能进学生会。进了学生会，将来考研啊留校啊都加分。”沈青鹂是不在意这一套的，在里头玩了两个学期就退出了。金妍进去以后，特别积极活跃，没多久就进了学生会文艺部。“金妍和沈青鹂就是广播站认识的？”“是，广播站招新的时候，两人认识的。金妍入选，是沈青鹂推荐的。不然，金妍不会唱不会跳的，还是个鸭嗓子，怎么进得去。结果呢，倒是金妍混的比沈青鹂开。”怎么，沈青鹂推荐就有用？赵小山涩涩的笑了笑，还不是因为那时候负责广播站的那人看上沈青鹂了？秦风和孟繁华对视了一下，一个大学广播站，搞得这么复杂？“你们这些孩子啊。”秦风摇摇头。
赵小山抬起眼睛看向窗外。大一的第一个暑假，沈青鹂和赵小山一起去近郊的西山玩，山里很凉爽，古树参天。他们在老寺吃了午斋，绕出来，正看一个和尚坐在偏殿门槛上，就着阴凉捧个爬满茶渍的罐头玻璃瓶喝茶。那和尚回头看到两人，很温和的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出铁皮的开水罐，旁边一摞洗干净的玻璃杯，老旧的铁茶叶罐。两人一人一杯茶，也学那和尚的样子，坐到偏殿阴凉的石阶上。这时候，赵小山是喜欢旁边的女孩的。这女孩就跟山涧里的泉水一样，活泼，清脆，晶莹透亮，一会儿弯上汀岸，一会儿滑下石间，湿了他的心尖，潮了他的胸怀，自顾自叮咚而去。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看沈青鹂清新自在，甚是倾慕。后来，渐渐的，不羡慕了。她永远是泉水，成不了大江大河的气魄，走不了自己这艘万里行舟。沈青鹂吹着团团的开水气说：“你知道邢宏涛么？”当然，那是他们同系大三学长，学生会副主席，迎新的好多活动，校园展览，讲座都是他操办的，是个风云人物，听说是要保研的。赵小山一直想认识他。“他好像喜欢我。”沈青鹂淡淡的说，赵小山倒没怎样难受，只觉得有些丧气。沈青鹂自顾自的接着说，可我不喜欢他。赵小山心想，邢宏涛跟自己是一种人。她当然不喜欢他，游鱼怎么会喜欢鹰隼？
沈青鹂退出广播社，多少跟这个有关系。一次，学生会组织邀请外校艺术家的驻校讲座，礼堂里满满当当，同学拥着挤着，前三排座位却空荡荡的。谁都知道那是给学生会的留座。讲座快开始时，沈青鹂和韩宇坐到了第三排。一个学生会小干部立刻过来：“这不能坐，都有人。”沈青鹂轻声说：哪有人，大家都站着，就不要留了吧。对方高声呛道：“这是学生会的座！”赵小山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韩宇冷笑着低声说：“鸭子不大，蹼不小。”那个小干部回头看了看一边的邢宏涛，邢宏涛灰着脸，说了一句：算了。前三排很快坐满。后来，邢宏涛批评说：“有些同学说我们学生会搞特权。他们不想想，没有学生会辛苦的组织招待，哪来这些精彩的活动？在座的都是积极分子。都已经是，或即将成为学生会的一员。我希望大家都能站在学生会的立场上想事情，办事情。如果觉得不适合可以走，我们不强人所难。”沈青鹂也不强人所难，退了社。
反而是金妍，站住了脚。赵小山说。金妍和邢宏涛关系不错。她进学生会就是邢宏涛一手促成。“她跟邢宏涛是什么关系？”赵小山赶紧摇手说：“不是那种关系。”据他所知，邢宏涛一直到上研究生，都还在打沈青鹂的主意，虽然他已经有女朋友，但总不甘心。大概是刚升大三，沈青鹂和韩宇闹别扭，短暂的分过手。沈青鹂让金妍和赵小山陪她出去散心，金妍却叫上了邢宏涛。他们一起去栖凤岭公园，正是深秋，沈青鹂穿黑色羊毛外套，戴一顶棕色雷帽，上头缀着黑纱，脚踩一双深蓝的羊皮鞋。“邢宏涛眼睛都快看直了。”赵小山鄙夷地说。沈青鹂情绪低沉，邢宏涛却很亢奋，满嘴跑着自作聪明的段子。沈青鹂闷闷的不作声，邢宏涛忽然拦在她面前，努嘴示意赵小山和金妍先走，赵小山永远记得他那个猥琐的样子。邢宏涛跟沈青鹂说了一会，步履轻快的追上他们说：“我跟青鹂以后是好朋友。以前的小误会也都没有了。”又转向沈青鹂撇着眼笑道：“是吧？”青鹂挺尴尬的笑了笑。
“邢宏涛现在还喜欢沈青鹂么？”秦风问，赵小山摇摇头：“不知道。”其实，他从不认为邢宏涛是真的喜欢沈青鹂，不过觉得沈青鹂新鲜，跟周围的女孩不一样。可能，还掺杂着试图证明自己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邢宏涛这种底层出身，苦读苦干出来的人，总脱不去自卑的毛病。想靠征服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城市女孩”来证明自己完成了阶级跳跃，拥有跟好家庭出身的人一样的能力和魅力。他赵小山清楚得很，邢宏涛一旦得到沈青鹂，很快就会腻，他那个已经考上公务员的女朋友才是他的港湾。“我觉得你们没必要怀疑邢宏涛。他才不会为一个沈青鹂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赵小山轻蔑一笑。
秦风觉得赵小山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但他还是决定去见一见邢宏涛。人啊，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搭错了哪根筋。世事难料，不在场证明还是要问一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