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刚才被炸了个窟窿的院子,此时此刻变得热闹非凡:有舞绣球的,放鞭炮的,敲锣打鼓的……不知道还以为过年了。刚才的大红花轿早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房檐上的一条大红横幅:热烈庆祝于欢认于千当爹!
堂下,于欢坐在于千旁边,胸前系着一朵偌大的红花。她冷冷看着面前喧闹着的一切,感觉像是活在梦里:不就认个爹,至于这么复杂吗?
“都花了钱的。正好热闹热闹。”于千似乎读出了她的心事,凑在耳边说。
“反正你不是我爹。”于欢温柔地骂了一句。
“先想想怎么活着吧。”于千白了他一眼。
“静一静,静一静!”一个神似司仪的人从人堆里钻出头来,只一伸手,大家就都不奏乐了。“今天,是一个伟大的日子,是父爱如山的日子。我们的于欢于小姐,将要正式认于千先生当爹,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
“好!!!”也不知是谁吆喝的一声,全场掌声雷动。
“下面,有请我们的主人公于欢小姐出场,行认爹大礼!”
于欢面无表情地走到于千面前,神似槁木。
“开心点,今天是认爹的日子,哈!笑一笑!”司仪在旁边小声提示道。
“闭嘴。”于欢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拜天地!”说罢,于欢冲着于千后面的神仙画像鞠了一躬,以示尊敬。
“二拜高堂!”于欢又拜了一次。
“向爹跪拜——”
于欢似乎是听见了,也似乎是没听见,总之就是没动。
“向爹跪拜——”司仪瞥了她一眼,又用饱含深情的嗓音拖着长声来了一遍。
“跪你妈!”于欢飞起一脚,把司仪踹得跪倒在地上。
“逆子!你干什么!”于千拍案而起。
“这叫大礼不辞小让。”于欢又冲着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司仪踹了一脚,扭着胯来到气得青筋暴突的于千面前,用手指轻轻一戳,把那于大爷硬是戳得坐了回去。她坐在于千的腿上,食指从他的喉结一直划到嘴唇。“怎么,爹,你想干嘛……?”
“没……没什么。”于千突然涨红了脸,靓仔语塞。
“爹,我想买零食。”于欢笑靥如花。
于千一时出了神,赶紧从兜里胡乱翻翻,摸出一张面值还算小的,五两银子的银票。“给……”他望着于欢白嫩的脖子,把银票慢慢伸到于欢眼前。谁知于欢只瞥了一眼,就手就把银票撕成两半,潇洒地扔到一边,“爹,你打发叫花子呢~人家要吃零食嘛啊嘛啊嘛~~~”
于欢一撒娇,于千浑身都在颤抖。“好好好……”他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于欢。于欢这才起身,把银票叠在兜里,兴奋地叫了一声“谢谢爹”,然后风姿绰约地走出了大门,连头都不带回的。
“这死丫头……”于千心说。
“这死老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当我爹?我折磨不死你!”走出一个街口,于欢才收敛成冷冰冰的模样,还不忘嘲笑于千一通。她仔细端详了一下票子,然而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个开票行上,分明写的是什么“天地银行”!
“这死丫头,还想骗我钱。Na?ve。”于千瘫在太师椅上笑靥如花。
“你真够不要脸的,拿冥币糊弄小姑娘。人家又不是没爹,叫你一声爹,你亏着了?给点钱又能怎么样吗。”走廊的尽头飘来一个声音。
“那就你给,我让她认你当爹,好不好啊?”于千站起身,拍拍刚才上屋檐的灰尘,一挥手把面前的鼓号队花轿队秧歌大队都赶走,整了整不太整齐的衣领,走到穿堂的门口,向黑影重重地一跪,低下头轻声说。
“臣于千参见首辅大人。”
“免了免了。”黑暗里的人说,然而他并未露面,只让于千继续站在门口搭话。“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没什么可见外的。”
“您找我来,是为了那个姑娘吧。”于千说。
“她人呢?”
“逛街去了。”于大爷冷冷道,“不过,您可带不走她。”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首辅在黑暗中说,“是,是我杀了左星,但这有什么要紧的?他管管太监什么的就算了,我支持;可是他的手未免也伸得太远了,连我的买卖都想管,那我就让他死。你就不想盼着徐公公倒台吗?哦,对了,一旦徐公公倒台,以后宫里太监的需求量就少了,你的买卖也上不来了——你怕的是这个?”
“你杀了一个好官。”于千面有愠色。
“行了吧。什么好不好的,皇上说好就是好。你看现在前朝,徐公公和我撕成这个样子,你以为皇上不知道?他老人家比谁都清楚!要不是我们打,他老人家能两边都拿好处吗?宫里的吃穿用度、玉宇琼楼、还有他老人家炼丹修道……哪里不用的是我们的钱?”首辅的话依然冷淡,却字字诛心,听得于千异常难过。
“那你……想把她带去干嘛?”于千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不会伤害她的。我一定会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杀她爸爸的就是那些可恶的太监,让她相信徐公公手上是无数清流忠良的血!”首辅越说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高,“直到让她知道,这个国家太监说了不算,皇上说了也不算,我们才说了算!”
“那你把皇上毙了,你自己当皇帝好了。神经病。”于千白了他一眼,转身就想往回走。“我提醒你,只要我在,你休想带她离开。”
“我下午去过刑部。左家的案子已经撤档了。她现在就是求刑部关她进去,人家都不会要她的。你还拿诰狱和东厂吓唬人?好使吗?”首辅慢慢走了出来,脸上显出恐怖而得意的笑。于大爷的背影忽然凝固,他站在走廊上久久说不出话。
“那刘立杰呢?”于千一惊。
“他也在里面关着呢——不为别的,因为他指示手下的人,把东厂那个丁老太太打死了。那老太太本来就是个祸害,他们狗咬狗,我们还开心点。”
“那您看到过王四六的案卷吗?”于千问。
“王四六?什么王四六?”首辅有点摸不到头脑,“算啦!明天我来接人。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拜拜,于大人~”
于大爷慢慢转过头,看着首辅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突然很想哭,但是脑袋却停止不住地飞速旋转——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感觉有点不对……
“妈呀!我那张真的五十两银票呢???”
待到于欢拿着一堆零食,叼着棒棒糖回到院子的时候,发现门庭冷落,只有昔日的书房的灯还依然亮着。她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只见于大爷坐在书桌前,用笔不住地写着什么。“这是啥?”于欢看他似乎是在画图,有点好奇。
“一会讲给你听——你,五十两都花了?”于千上下打量了一下于欢。
“对啊!”于欢开心地笑了。
“你……就买了几串糖葫芦,还有点心,五十两就花没了?”于千很难以置信。
“对呀!”于欢把包袱打开,“你看,这是西洋的点心,叫泡芙,京城这一家子有卖的!全国爆款啊!隔壁小孩都馋哭了的!你再看这个:这可不是普通的糖葫芦,这叫星空糖葫芦,二两银子一串的!它用的是顶级的山楂和红豆沙,加上分子料理工艺——你看,这糖葫芦黑乎乎的,还有小点点,像不像美丽而灿烂的夜空?”她陶醉地望着糖葫芦上的花纹。
“像我的钱。”于大爷苦涩地笑了笑。
“你懂什么。没意思。”于欢白了他一眼,坐在一边吃糖葫芦。
“跟你说正事。明天可能会有人接走你。但是在借走之前,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些事情——首先,你的案子被刑部撤档了。现在没有人抓你了。”于千放下笔,一本正经地说。
“整挺好。”于欢点了点头。
“第二,刘立杰为了救王四六被抓进去了,但是王四六的案子并没有登记——这说明什么?”
提到王四六,于欢不由得想起他的盛世美颜,因得心头一紧,“说明……刘立杰跟我们耍花招,王四六早就被放出去了?”
“不对。”于大爷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可以肯定的是,王四六肯定被丁老太太抓走了。现在丁老太太还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于欢大吃一惊。
“被刘立杰的属下开枪打死了——不出意外的话,刘立杰就是因为这个进去了。但是王四六被抓了那么久,这个案子还没立项,而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了,在弘法寺那边,不仅是刘立杰被带走了,他的家也被抄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猜测,”于欢补充道,“那个丁老太太神经兮兮的,抓王四六这件事纯是她个人行为,其实东厂并不想处理这个案子。而现在刘立杰为了救王四六杀了丁老太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得不被抓,可是这样的话,王四六也不可能放出来,而应该再立一个案子啊……”于欢越想也越觉得不对劲。
“想要弄明白这件事,我们还得找到另一个人。”于大爷靠在窗边做葛优躺状。
“谁?”
“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