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青草,力可裂石。
一滴雨水,能跨宙宇。
一只蚂蚁,微小如尘,却可举起大于自身五十倍重量物体。
小小生灵,潜力无限。
小,并不是判断能力的标准。人类也小,却可以发明,可以创造,可以建设一个时代。
人,作为万物之主,最大的又是什么?
欲望,应该是人类最大的。无休无止,漫无边际的欲望。他们渴求精神世界、物质世界的双重完美,又贪念人世紫醉金迷、风花雪月,永不满足。
终于,多年后,一场大规模战役爆发。
大战持续三年,人类文明毁于一旦,史称“第五次世界大战”。
大战中,金字塔、万里长城变为废墟。宗教、信仰沦为笑柄。汽车、飞机、网络、农业、工业、能源退步百年。残存人类不断相互掠夺,为一口粮食抽刀厮杀。
人性,开始无限释放它的污点。
人心,又极度渴望有人能带领他们从头再来。
大战后第一个夏日夜晚,天空星繁骤然消失,白光突显,世界各地分别降下一位称呼自己为“神”的人。降世之神,共九,六男三女,他们以绝对自身实力接管人域。
人类已失去主心骨,便抓住救命稻草,点头哈腰,从新发展。
九大神宫,各自主人分别有第一神宫,倾听之神若拉;第二神宫智慧之神音欣罗;第三神宫斗战之神卡加;第四神宫幽冥之神亚兰伯;第五神宫审判之神撒非雅;第六神宫狂风之神西摩;第七神宫光明之神西尼;第八神宫雷电之神苏无,第九神宫暗影之神尘封。
一年内,九位大神选取一批人类作为己用,赐予其美名——‘神行者’。
神权组织“九宫格”,也在那时,雏形初建。
九个板块残存人类,正式进入拥有部分现代文明的冷兵器时代。
可是,人类不明白,新的生活,不是被引领,而是被大神统治。
……
一光,生活在第八神宫,有人也叫它做“零”宫。已满十二岁了,再过三年,便要去参加每五年残酷又渴望的测评。
爷爷和父亲,是测评中资质最差的,所以做着最辛苦工作,拿的却是糟糠的食物。
测评是由残存人类构成的“影子膜”机制创立,第一次对人类进行测评,已经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九大神宫都是一片废墟,经过大战存活下来人类,被神行者利用机制分为三类。最高者为“神裔”,会得到神的赐予;其次为“神仆”,主要为一些管理人员、城市运转商人、技术人才、服务人员等;最低级者即为人,可塑性、劳动力和智商都相对较低的人类。
那时,没有人敢怀疑筛选测评是否公正。因为怀疑,只有两个字——死亡。
第八神宫,城邦、宫殿建设以及粮食、各行材料生产供给基本都是人来完成。他们在土壤留下汗水、血泪,收获仅有的粮食布匹,疲惫又绝望活着。他们是大神管理这片区域的棋子,挥之即来,斥之即亡。一生出了劳作,只能住在城区外荒凉的窝棚。
聚灵庄园的神裔、神行者,都叫它“垃圾场”。
对一光而言,这里是家园,是美丽的,虽垃圾满地,但有家人在,一切不堪都不难接受。
过去十年,有很多向往自由的人挺身而出,战斗牺牲。但最大规模的奋战,也未能抵过两名神行者合力反杀。
从此,人类再无它法,为了活着,只有像没有灵魂植物般,全权听从神的指令。
神权之下,只有服从,只能听命,绝无反抗,哪怕一丝。
一光还是老样子,入睡前喜欢爬上家门口老槐树看月亮。天空无星,微风轻拂,天上的月,特别亮,特别让一个十二岁孩子神往。而且,神出现后的夜空明月,每天都是圆的,圆得不够真实。不过,明亮的圆月正好能给“垃圾场”生活民众,持续提供夜间照明。
此时,一光正掉着一只摆锤般的腿,斜卧树杈,嘴里叼起一根青草使劲咀嚼。
突然,有个人用沙哑嗓音吟诵道:“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声音慈祥厚重,从窗前传来,是一光爷爷。
爷爷抹把胡子,淡淡问道:“一光,你可知道这诗的意思。”
“算啦!爷!这书、诗歌啊,什么画作,可是‘神仆城邦’的圣物,我们这些苦命孩子,怎么能窥其真意。一本好书,不出半月准被缴械。所以!我还是多看看天上的月亮,让上半辈子不留遗憾吧!”
“哼!真他妈没出息,吊儿郎当,哪像我一家的人。我们姓一的,做什么都必须第一。你小子,以后别给我丢脸!”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在床的父亲,讲了通话教育一光。
一光深感委屈,一巴掌拍到额头,趾高气扬反驳道:“有其父,还不一定有其子!像你,种田、修房如头牛一样被人耍,打死我也不干。”
听到一光回复,爷爷忍不住直笑,随即从窗口扔出颗青枣说道:“看月色,明天是会下雨呀!只是不知道,那雨会不会是咸的。”
一光身手敏捷,接住爷爷青枣,咔吱咬上一口。
青枣刚吞到喉咙,月光与灯火交融的城墙上,拉响了集合警报。随之而来,是数不清探照灯射向垃圾场。
探照灯光源,像搜寻猎物的蜘蛛般,有序游走。
神卫兵们集合成队,正从神仆城邦那坚实厚重的漆黑大铁门里,快速跑出来。
第八神宫神卫兵,是神仆中的佼佼者,被神允许了自由处理神仆以下人类特权。他们大多都是没有家庭的中青年,属于神仆中生命力活跃的一波。
今夜如此多神卫兵出动,想必神仆城邦中发生了大事件。
一光的好奇心,天生比常人重,而且胆子大。遇上热闹,他哪里肯错过。还没听完爷爷劝他回窝棚的话,人已跃下老槐树,跑离屋子十米远。
月光与灯火交融处,黑漆城墙外,几十个神卫兵已在统领指挥下,列好队。
负责指挥统领,是个胡子很长,头发很长的中年男人,脸型四方,扎着特别有型男式高马尾。着装简洁纯白,是紧身粗亚麻军服,与其他神卫兵的夜行衣形成鲜明对比。
统领的额头,亮着个白色小篆“零”字,这是利用大战后遗留微芯片嵌入做到的,只能用于小范围简单沟通,像个信号发射器,只有第一批神卫兵才特别持有,那也是显示神卫兵能力强弱的一个标志。
额头的零字,有几种颜色。其中白色是为中等,紫色为高等,红色为最高等,仅次于神裔,最低者为淡蓝色零字。第八神宫的第一批神卫兵,大概有三千左右,比后续成为神卫兵的人类更加受神裔倚重。
时间往后,神卫兵们在统领口号下,整装武器,列成三队。
今夜的任务来得比较突然,是追击三个得罪上面大人物的男人。传达命令是格杀勿论,属于和平多年后比较少见的。
神卫兵正前方,统领面色冷静,终于开始发话了。
“今晚,都给我打起百分之两百精神,卯足劲干,这三个人,可是聚灵庄园牛老大点名要的人,活要见尸,死要见人。”
一讲完,统领好像发现哪没说对,连忙在手下没异议时又补充道:“啊!个人资料就是你们手中的画像,谁能处理掉一个,老子给他放半个月假和去‘英雄阁’消费一天。”
神卫兵们听见统领后面给予的福利,纷纷来劲,有人还举手提了问。
这个提问的男人,看上去很阴郁,头发遮眼,一脸刀疤,个头不足一米六,腰间皮带插着两把银色匕首,灯光下,泛出渗人的光。
他的声音很特别,沙哑无力,像一位七老八十老太爷。
他在问:“那一个人杀三个,有什么好处?”
统领摸着下巴,想想说:“李鬼!我知道你够狠,但这次任务不简单,别单独行动,想贪功,下次再说。”
李鬼仿佛没听到统领话,仍用沙哑冷冷的口音说道:“我在问,你回答就是!”
统领继续摸下巴,脑袋却想了很远。他想自己如果干净利落做好这次任务,再迂回点财务去上头,一定可以升大统领。所以,当前好好笼络李鬼,让他拼命干活仿佛是必须的手段。
想好,统领狡猾眨眨眼,开始拍着胸脯道:“好,李鬼,你若能杀三个,我这统领让给你。”
“哈哈哈,对嘛,这才有点意思!”李鬼边说,竟一边恐怖笑起来。
随着笑声扩大,他的身体亦随同抖动,遮住他额头的头发,也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紫光。原来,李鬼的零是紫色,能力比统领还高。
李鬼与统领达成协议后,一个腾空,消失进了夜色。
神卫兵们紧随其后出动,分三路跑向了人类居住垃圾场。
……
一光坐在一座残破高烟囱上,用双手做的望远镜目睹了方才一切,他听不清那些人的谈话,但明白今夜垃圾场,一定会彻夜不眠。三路神卫兵,定然会带着有电光源,挨家挨户把人嚷醒,一个一个搜查。虽然,他们是人,但自从额头有了那个零字,便不把人再当生命,也不把自己当成人。他们觉得自己是神的仆人,一种比人更加高等的生物。
明亮月光下,安静的垃圾场,很快吵开了。
一光想起雷也打不醒父亲和异常警觉的爷爷、奶奶,决定先回家去。他开始拉着上下爬梯扶手,慢慢往下爬。
不出两分钟,人已爬到烟囱中段。这时刻,难以预料的事发生了。
突然间,烟囱抖动了起来,像遇上地震般,上下左右,不断颠簸摇晃。
一阵猛烈地摇晃后,一光手脚被迫脱离了爬梯。他身体向被丢下的沙包般,急速往下坠落。下落过程中,他用尽全力睁眼观察,便看见烟囱顶端,多出一个额头泛紫光的黑色半蹲身影。
空远的夜空,在眼中,仿佛被那个身影全部遮挡了。
现在该怎么办?一光脑海已没有什么思维,只感觉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耳旁的风像死神呻吟般冰冷无情。难道,他的人生就要在这废旧烟囱边结束吗?不行,他不甘心,他还没看够这世间的月色呢?他还没遇见一见钟情的姑娘呢?他还没问出母亲无故出走原因呢?
不,生命可贵,怎能如此不明不白逝去。
“右直”已然出手,赶在一光落地前,他的玄铁剑凝聚着一团棉花似的透明薄气停在一光身下。
一光获救了。
随后,一个瘦高的男人从树林中慢慢走出,玩笑道:“小伙子,大晚上爬如此高,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啊,小孩,过去看看,有伤着没。”
话音刚落,藏在左方背后的一个男孩子走了出来,快速跑向一光。
李鬼见到这幕,眉头微皱,指间力握,即刻出手发动攻击。他像一头饥饿野狼一样,猛冲向一光和那个小男孩。
今夜,李鬼的目标全出现了。三个人,不,他还要多杀一个当作夜宵甜点。
……
两把纯钢匕首,同时攻击而出,一把如同飞剑般射向小男孩的心脏,另一把被李鬼稳握于手,随同人从高跃下冲击力,直刺一光左背。看似简单的招式,实际很难抵挡,因为李鬼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像魔术般一瞬闪到两个孩子面前。
夜空沉默而幽静,扫过一丝探照灯的光。
当光线消失,李鬼匕首的刀尖,停了,停在那捂住双眼男孩手掌前,约莫不到五毫米。短短五毫米距离,任他如何用力,始终再无法向前移动一点。随即,他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引力正把他往下拉。
果不其然,不知何时,地下竟长处许多柳树枝条,其中一些已缠住李鬼手脚。之前扔出匕首,现在也已飞到左方手中。
左方把玩着李鬼匕首,淡淡道:“哎!大家都是人类,真犯不着以死相搏。而且匕首,最好用来削水果,打打杀杀多有辱斯文。你说,是不是?”
李鬼才懒得听如此羞辱之话,反手调转匕锋,划过一个圆弧,缠住自己的柳条全部削断。接着,他连续后翻,一个腾空又回到高高废旧烟囱上。同时,手腕用力一抖,左方把玩的匕首消失回到了他手中。
左方苦笑着,看向精壮如屠夫的右直道:“你看吧!他真是来杀人,我这书生做不好,还是你这匹夫去跟他比勇斗狠吧!”
“你少他妈废话,老子正气呢。本可以好好工作过日子,现在到好,又要刀口上舔血。”右直仿佛很埋怨左方。
左方双眼瞪起,极力反驳道:“唉!我说你个棒槌,又来打情骂俏这一套。我们救的这小伙,可跟太师傅说那个人很像。”
“他吗?一个小怂包,会可能是?”右直指着方才去看一光的男孩道。
左方嚷不过右直,只能无奈摇头。想想,他的体型跟右直完全互补,但一开始讲道理,两个人就成了隔阂千里的大冤家。
口舌之争,向来很费男人心力。苦笑几声,左方便不理右直了,开始轻挥手中纸扇。
纸扇上下活动,反反复复,将微小风量送向一光和那个小男孩身边。接着,无数柔软的青藤钻地而出,慢慢飞起,有序围绕向昏迷的一光和小男孩。须臾间,两个小孩子就被包裹进青藤绿草中。
外界看去,就像一个长满新鲜树叶的巨蛋。
李鬼一见,心中不由惊叹,大千世界,竟有人会如此本事。他彷徨半生,靠杀人为活着理由存活到今,绝不相信什么神、鬼、魔术。他的过往,甚至比有些鬼还凄惨。正因为如此,他才拥有很多人没有的杀人能力。而拥有杀人能力,可不单单靠技艺,更多是靠自己比别人更不要命。
想到此,李鬼再次出手。他聚气于刃,搏动丹田,不断积蓄丹田元气。
两柄纯钢匕首,顷刻飞出,随着气流于周身飞速游走,并悄然发生出变化。
那变化很快,如电闪雷鸣,匕首在这很快很短的时间里,竟在一点点消失,最后白光一闪,融进紫黑色气流中。
与此同时,攻击打出,一柄由杀气聚集而成的巨大长剑,猛烈地极速地刺向右直和左方。
此番攻击,正如一道紫黑色霸道闪电,快到没有人能反应,威力大到没有人能抵挡。
可左方,绝非平常人。他连看也没看一眼李鬼,心思还放在跟右直争论上,颇具文采说道:“花非花,木非木,人世的容颜,怎可真正显露那位大人潜力。你、你个莽夫,人家都出手了,还傻站着等吃烧烤啊!”
右直被左方训斥,怒火中烧,一个咬牙瞪眼,看向李鬼,二话不说提剑斩击怒道:“滚,没看见我正吵架吗。”
这一次挥剑,极为平常,极为简单,也击出一道极为纯净的透明剑气。
剑气薄如蝉翼、迅如疾风,又如暖光般,令人安心神怡。那道纯净之光,犹如一万颗夜明珠中最好一颗扔向天空,引来众人瞩目。
然而剑气,绝不止是好看。剑气冲上威力,正对李鬼的巨大化长剑,竟是完全将对手攻击吞噬,然后以更强大的威力返还回去。
“怎么可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鬼诧异万分,目前他所用招式,已是自己最厉害的攻击。然那一身精肉如屠夫的男人,居然轻轻一挥剑,便破而反攻,且更具威力。
不解的同时,那道纯净剑气还在向李鬼飞来,不可阻挡,不愿停息。
李鬼面色冰冷,自知自己已无法躲避。身形尚未闪躲半寸,右肩的血肉和白骨,已被剑气重伤,鲜血外射,染红衣服。
可怕的是,右直并没停手,他从不给敌人多留一丝喘息机会,又接连挥剑斩出三道剑气,继而冲向李鬼。
三道剑气,比利刃锋利,比疾风迅速,从三个不同方向飞来,直至李鬼死穴。
一至气海,一至章门,一至膻中。
死亡!李鬼想到了,他仿佛已看见今夜的最后结局。可他并不怕死,从杀人起,他便不再真正活着。他只是想不到,自己会死在今夜,死在废墟上,并连对方名字都不知晓。为此,他感到遗憾,一生虽痛苦,但也笑过、哭过。唯独没去珍惜生命,哪怕一天、一时、一刻。
……
李鬼心若死水,面色无惧,所以没做出任何回击反应。他慢慢合上了眼,世界在他眼中,也慢慢变小,最后遁入无限黑暗。
黑暗之中,李鬼能听见自己心跳,感受风吹着皮肤。时间一下,仿佛变得慢下来,慢得好像什么都还未发生,什么都发生不了。或许,这便是将死之人与世界的最后羁绊,留待慢慢回味。
然而,黑暗中,还有一个悠长声音,一个悠长痛苦的声音,像在倾诉,又像在呼唤。
李鬼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睁开了眼,便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座黑漆古老殿宇门前。脚下是黑暗虚空,深不见底,像一口永远没有底的枯井。
那扇巨大黑色石门,紧紧地闭着,上面画满了各种样式图案。有辨认方位星斗图、有八卦变阵图、有令人恐怖发麻的凶兽像、还有受到痛苦极刑的人类等等。很多、很多,唯独有一幅图,是呈现主动态势,里面的东西是看向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