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南泉早就得到友人书信,得知为了查明济州疾疫真相,官家派嘉王提点皇城司,大张旗鼓地追查。见信后宗南泉出了一身冷汗,感激宋毅之余,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现在不过安排一个差事而已,宗南泉一口答应:“就先在府衙内班,日后有了机会再提拔。”
然后又对宋毅关照道:“疾疫已经平息,童子试在即,你要好好读书备考,治病的事就交给别人吧。”
“想来我的薄名已经入了贼党耳中,所以现在童子试只是宗公、晁公的事,教好那些郎中、少年学徒才是我的正事。”
宗南泉愕然,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你这意思,才学上十拿九稳,只要我们不让贼人作梗,就必定高中?”
宋毅毫不客气地点头:“实不相瞒,同龄人中,我的才学天下第一,却对诸公的本事不太相信。”
宗南泉气得指着宋毅道:“晁叔用说得一点也不错,真狂生也。呵呵,我等自然会竭尽全力,决不叫你小子说嘴——但若你自己考得差了,休怪我骂你。”
“只恐宗公没有骂我的机会。”宋毅笑着告辞,回到家,又提笔给马政写了封信——今日刚刚收到关胜的信,马政居然出海没多久又回来了,理由是天象大变,风如龙卷,浪似山涌,船只受损严重,不得不回港修葺——据老水手看来,这般风浪还将持续一段时日。
院小五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宋毅写信。
自打与晁、宗两家合作制造酒精,院氏三兄弟就闲了下来。本来他们准备回石碣村打鱼,却被宋毅留住,劝他们另谋出路,也免得他们再上了宋江的贼船。
院小二已经成家,所以更愿意在本地找个差事。而院小五不甘寂寞,想要凭借一身本事在军中出人头地,宋毅便请马政安排他进平海军。
信还没写完,外面传来得意的大笑声,院小五不由捂住头,一副颇觉丢脸的样子。
随着笑声,一个满脸满身疙瘩肉的大汉摇摇摆摆地晃荡进来,见到宋毅,这厮张开阔嘴叫道:“兄弟,给你帮忙委实爽利,太爽利了!”
院小五撇嘴道:“七哥,莫非又有小娘子羞答答地瞧你?”
院小七神气活现地竖起巴掌:“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莫非又有员外士绅的管家请你吃酒?”
“哈哈对极了。俺才不去,俺知道他们请我吃酒都是看在俺宋兄弟的面子上,说不定还想套取酒精秘法。”
宋毅笑着摇头道:“请你吃酒的未必都是存了坏心思的。我早就说过,你辛苦制药,自然会得到尊敬——如今七哥你名闻济州,还想不想名闻开封府、名闻天下?”
“想!”院小七双眼放光:“俺就喜欢大家伙都识得俺。”
“哈哈。”宋毅大笑:“那就随我去开封。”
数日后,多地疫情见到缓解。再过数日,京东西路大部分疟疾病人都已见效,新发病人开始减少。少数始终不相信济州府的地方也接到朝廷强令,不得不按照济州的方法救灾。
车队开始陆续返回,回程中,无论少年学徒、郎中,还是帮役打杂,个个都兴奋无比。这种自发救治全路的壮举亘古未闻,而他们不但做了,还做得很好。
回想全程,从一开始的被怀疑、提防甚至打骂,到后来的全力配合、感激不尽,这种转变让众人醺醺然,每个人都自豪无比。
而回到济州,又是满城的欢迎,大灾后几乎是绝处逢生的济州人,简直把这些人当成了英雄。
唯一不欢迎他们的就只有士绅们的纨绔子弟。这些人坐在望海楼上,看着一支支车队,就像看着吞吃自家钱财的怪兽,恨不得将车队拆掉烧火。
“傻啊,从没听说过拿自家钱财去别处救灾的,还花了这么多钱。”
“唉,我爹就跟失心疯似的,晁老头一哄,宗知府一骗,马上乖乖地拿钱。我就是买了董行首,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啊。”
旁边一个艳丽女子不依道:“衙内你坏死了,奴家就这么不值钱吗?”
楼内酸溜溜的气氛顿时一变,众人都拿董行首取笑起来。宗永本来高踞上首,惬意无比,此刻却如坐针毡,觉得跟这帮家伙完全说不到一起。
这帮蠢货,目光短浅,哪里懂得这么做的好处……
宗永忍不住搔了搔头,好象不太对,真正得到好处的只有宗、晁、宋三家,不但得名,借着这次机会还到处治疗宋毅口中的什么“炎症”,一举打响了酒精的名气。所到之处,求购酒精这神物的郎中、药铺、医馆数不胜数,就连没到过的地方都有人闻名而来。
我家好象要发大财了。
他们的老爹好象被某腹黑的家伙算计了。
看着跟行首调笑的狐朋狗友们,宗永越想越心虚,干咳一声,找了个由头逃走。
离开望海楼,宗永直奔宋氏医馆,一进用于授课的大屋,就见孙坚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大声叫道:“请老师正式收下学生!”
见孙坚带头,忽地又有许多少年跪下,齐声大叫:“请老师正式收下学生。”
宗永骇异地问道:“你们这些家伙不会疯了吧,他本来就在教你们,何至于此。”
孙坚头也不回:“你不懂。”
“我不懂?”宗永气乐了:“我饱读……咳咳,诗书什么的先不说,本衙内什么不懂?你一个女人手都没碰过的小屁孩,你懂什么?”
孙坚脸微红,大声道:“朝闻道而夕死可矣。这次出去,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疾病,见到了无数被疾病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病人,他们满怀希望地看着我,我却一筹莫展——这时我才深知自己的浅薄,才深知医术的重要——我要拜师,就是要追寻宋师的医道。”
他再次大礼叩拜:“请宋师教我!”
众少年相随叩拜:“请宋师教我!”
这真是一个华夏衣冠尽在、儒家气节非虚的年代啊!谁说儒家都是糟粕?谁说世人只知利禄?看着这些读过书的少年,宋毅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