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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还未结束,白桦的宿舍开始笼罩一种悲观情绪。
“现在好多大学都不包分配了,我们学校今年还包分配,明年就说不准了。”范范年纪最小,消息却最灵通。
“真是时运不济啊,被我们赶上了。”
“那我们该咋办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兄弟们,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了。给自己找条退路,以免到时两头无着……”
于是,大家纷纷议论,将来要干哪行,有什么目标,欧阳志明说他想考公务员,范范决定考研,“电杆”邹洲想出国,只有白桦一言不发,不发表任何意见。室友们很好奇。
“哎,白桦,你有什么打算?”
“他的打算——当然是抱得美人归,老婆孩子热炕头罗。”
“哈哈哈……”
白桦是心里没底。大学一直都是包分配的,没想到政策说变就变。他想分到省城的公检法机关,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学习好,又是学生会干部,分到省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几个同乡校友,都分到了省城。至于安澜,当然是跟他走了,等安澜拿到本科文凭,他会帮她在省城找个好点的工作。
可没料想,变化会来得这么快。
如果万一不包分配了,他怎么办?他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
白桦心事沉沉,被宁娜看透,讥讽道:“谁叫你猴急猴急同居来着,要是当上了学生会主席,那可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了。”
“谁同居了!”白桦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看见了?”
“我看见啦!”宁娜扬起脸,挑衅似的。
白桦火冒三丈,恨不得上前揍她一顿。他好不容易忍住了,丢下一句“不想跟你理论,你好自为之”,走了。白桦是不想跟宁娜扯这些是是非非,而在宁娜看来,白桦是理亏,是做贼心虚。
白桦这回算是领教到流言的威力了。它传播速度极快,范围很广,杀伤力巨大。于是他又想到安澜——那场祸事差点毁了她的一生。没想到自己也会遭遇类似的不幸,只是他的运气比安澜好,他不会被开除,不会被劝退,最坏的结果就是不包分配。这几年,安澜经历了多少打击,遇到了多少难题,她都挺过来了,一个女孩子能做到的,他一个大男人还做不到?更何况,他这点事相对于安澜的,真算不了什么。
白桦见到安澜时,又是阳光灿烂的了。他说起毕业分配的事,安澜因父母提起过这事,因此也很关心。“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安澜问。
“我原计划是回家乡省城,进公检法机关,当然,这是在包分配的前提下。”
“万一不包呢?”
“万一不行,就去当律师。反正,我是打定主意回老家的,而且一定要从事与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学以致用。不然,上大学的意义何在。”
安澜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你选择学法律,是希望能为家乡的老百姓做点事,因为只有法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对啊,法律,制度,都是上层建筑,只有上层建筑在制度设计时,充分考虑到老百姓的利益,才能对他们的生活有切实的改变。像我这种老百姓的孩子,太清楚老百姓的无助与无奈了。我学法律专业,然后选择从政,都是基于这一出发点,希望能尽绵薄之力,为家乡的老百姓,为像我这样苦出身的人做点实事。”
“想法固然是好,但理想与现实往往距离遥远。”安澜这几年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知道“事与愿违”再平常不过,她不希望白桦抱太高期望,到时候愿望落空难以接受。
“我有信心。”
“尽力就好了。”安澜淡淡地说。
宁娜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她是市教育局长的千金,校长还得给她几分面子呢。
周末,宁娜叫了几个姐妹去泡吧。那时,酒吧在这座城市方兴未艾,去酒吧的年轻人不是潮便是富,是成功人士喜欢聚集的场所。宁娜穿了件条纹长袖连衣裙。宁娜剪了个齐耳短发,发侧别了个精致发卡,给人感觉很是青春妩媚。她一出现在酒吧,便吸引了很多男士的目光。
宁娜坐在吧台前,和同学热聊,没有察觉身边走来一个人。
宁娜是发现同学表情异样,才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这个人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
男人却笑而不语,只是用一种很神秘的眼神看着宁娜。宁娜在脑海里使劲回想,终于,她想起了那个荒唐的夜晚。天啊,真是遇见鬼了,宁娜刹那间灵魂出窍了。
“你们认识?”同学问宁娜。
“一个老朋友。”男人替宁娜回答。
“那你们聊。”同学见宁娜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原委,退到小桌上,不时打量他俩。
“真是三生有幸,尘缘未了。”男人抿着嘴笑,心情极好。
宁娜终于缓过神来。她像是在死亡边缘游走了一回,一脸煞白,一身冷汗。可她一时还不能正常思考,除了“咚咚咚”地心跳,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男人似乎很理解她,“放心,我不是坏人”,边说边拿了张纸,替宁娜擦擦额头的汗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太吵了,而且你还有同学在。”
“哦——”宁娜麻木地应了一声。
男人抬起宁娜的胳膊,拉她起来,宁娜木然地跟着他往外走。“去跟同学们道个别,不然,人家会以为我拐卖人口。”
“哦——”宁娜又支应一声,机械地转身,跟同学们说:“我出去一趟,你们不用等我。”
男人是开车来的,一辆白色丰田。他带宁娜到一个装修雅致的西餐厅,大厅里有悠扬的钢琴伴奏。
宁娜渐渐有所知觉。她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男人正在点餐,他有一头乌黑的头发,饱满的额头,很深的双眼皮。他脸带笑意,嘴角戏谑性地上扬。
男人点完餐,抬起头来,与宁娜的目光相遇,宁娜心里马上“咯噔”了一下。
这是一个形象极好的男人,略显黝黑的健康的肤色,深邃而炯炯有神的眼睛,干净而又棱角分明的面孔……这符合宁娜对男人外貌的最高要求,她终于放下心来,觉得自己运气还不算太坏。
“我想你没心情点餐,所以就越俎代庖了。”男人仍然带着笑,轻松地说。
宁娜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简单介绍一下,我叫林怀东——”男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到宁娜面前。他的名字下面,写着一家知名公司的经理职务。
“怀念***——”宁娜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林怀东,很是疑惑,“你76年的?”
“怎么,不像吗?”林怀东笑意更浓了,像是溜到了嘴边,再也兜不住。
“你长得过于成熟了。”宁娜斟酌地说。
“哈哈哈”林怀东开心大笑。宁娜极不自然。她和他完全陌生,却又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想到这,她不由得红了脸,又有些恼恨。可那天,人家也不是强迫,她似乎怪罪不上。只是现在,两人坐在一起,感觉怪怪的,这算怎么回事嘛。
“实话实说吧,我今年30了。”林怀东好不容易收住笑,解释道:“我爷爷是个老革命,非常崇拜***,在我上小学时,把我的名字改了。”
“哦——”宁娜不知说什么好。
“那天,是谁伤你那么深,你男朋友?”林怀东终于切入正题。
“我没男朋友。”
“哦?”林怀东拉近自己与宁娜的距离,饶有兴致地:“那你还伤心欲绝,干出傻事——当然了,对我而言却是极幸福的事。你知道吗,当我发现你是——那么纯洁的女孩子,我是多么震惊,又怜惜,我每天都盼望着,能与你不期而遇。我是多么幸运啊,今天居然见到你了,老天真是开眼……”
林怀东讲了他已有两年的婚姻。他妻子是他们公司老总的女儿,因为有老丈人的庇护,他才一路绿灯到现在的位置。“原来你吃软饭。”宁娜鄙薄地说。
林怀东并不气恼,看宁娜的目光很是迷离,“奋斗太难了,特别是我们家这种遭遇过重大挫折的——”林怀东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位企业家,但经营不善欠下巨债,他们需要钱,而且是一大笔钱。林怀东进入现在的公司后,幸运地被董事长千金看上,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接受。但婚后,没有爱情的生活寡淡如水,他改变不了,也摆脱不了,直到宁娜闯进他的生活……
“其实我们俩很相似,我们都寂寞,都需要陪伴。既然我们互相需要,我们何不在一起?放心,我不会插入你和你男朋友之间,你也无法改变我的婚姻。我们只陪伴,不相爱。”
“你做梦。”宁娜既愤慨,又鄙夷。
林怀东也不还击,手指敲敲桌上他的名片,“当你想起我,需要我,打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