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杏的闺房中,浓厚的血腥气早已冲散了原本的草木馨香,弥漫整个屋子,床上的穆初辰仍徘徊在死亡边缘,除了心脏偶尔跳动一下,再没有其他生命特征,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他身中剧毒,经脉寸断,五脏移位,穴位破裂,肩膀上的伤算是最轻,最恐怖的还是胸口上的血洞,骨肉狰狞,深见背脊,让人心惊胆战,不忍直视。
像这样的伤口,换做别人早就连尸体都凉透了,而穆初辰虽然生机在不断流失,却依旧没死,简直堪称奇迹。
秋杏已经替他止了血,又按照他事先交代的顺序一一给他敷上解药,调理五脏,续上经脉。这个过程中,她精神差点崩溃,不仅一双占满鲜血的玉手颤抖不止,就是双腿都已发软,无力走动,只能跪在床边,需要什么物件还是吩咐的身后两个男子帮她递拿,她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生怕哪个环节出错了,害了公子的性命。
她脸颊上泪痕未曾断过,每次看到穆初辰伤口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反射性地剧烈抽搐时,她的心也如刀割般痛苦,好几次都差点提不起勇气去面对,只恨不得跑出门去蜷缩在墙角大哭一场。但她最后还是坚强地忍住了,将嘴唇咬出了血迹,同他一起承担这份痛苦折磨。
吱。
房门轻响,穆初月四人终于赶了过来。
“少……”麝香一眼就看到床上的血人,正要惊恐大喊,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开始忍不住落泪。
春棠、冬兰也脸色惨白,脑海一片空白。
“小姐。”两名男子看到穆初月走近,屈身行礼,退后两步让开了位置。
穆初月一袭红衣,美艳妖娆,她稍微看了一眼穆初辰,神态没什么变化,只对他们点点头,平静说道:“虎三,虎四,你们去四季楼大门口,告诉夏槐让她关门停业,你们和虎大虎二镇守四季楼四方,若有闹事擅闯者,可就地处决。”
“是。”二人得令,脸色变得慎重,轻手轻脚退出门去。
这时秋杏也处理完了大概的伤势,努力站了起来,双腿依旧微颤,浑身上下沾满血迹。
“小姐。”她轻呼一声,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
“辛苦你了。”穆初月抬手,轻轻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秋杏不仅直接关系着穆初辰的生命,也寄托了她们所有人的希望,可想而知其身上的压力会有多大,一个人苦苦强撑了这么久,确实该累坏了。
“秋杏姐,公子怎么样了。”麝香最先等不及,拉起秋杏血淋淋的手,紧紧握着,颤声问道。
秋杏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幸亏初辰提前服用了凝血丸和定命散,护住了心脉,再加上他本就内功深厚,虽然未摆脱生命危险,但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你先别太着急。”
麝香怎能不急,她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洁白的手腕,表情一狠,张口就准备朝青色血管咬去,却被穆初月一把握住了。
“你的血虽能疗伤,但这已经不是靠一点两点能奏效的了,只怕到时初辰没醒来,你先丢了命。”穆初月揉了揉她的脑袋,认真的摇头说道。
“可是……”麝香泪眼朦胧,却是依旧举着手臂,眼神坚定,如果她的命能换少爷的命,那她心甘情愿。
秋杏见状强行拉下了她的小手,佯怒道:“傻麝香,初辰早就叮嘱过我了,要你不准伤害自己,更不准用你的血来救他,怎么,你连少爷的话都不听了吗?”
麝香崩溃了,她迷茫的朝四周看了一圈,最后发现了春棠,她找到救星般连忙又拉住春棠的手,哀求道:“春棠姐姐,你最懂药理,你能救公子对不对,你救救他吧。”
春棠于心不忍,但也不得不摇头轻叹,抚摸着她的脑袋无奈说道:“我懂药理,但不擅长医术,初辰此时的身体脆弱不堪,任何一点外部因素都能影响他的命数,我怎能胡乱用药。”
麝香失了神,“难道没办法了吗?”
“那倒未必。”秋杏若有所思,清声说道:“论起治病疗伤,当属春鱼那丫头的手段最为神妙。若她能在两日内施救的话,初辰必然性命无忧。”
“两日?江北云州离此地有数千里地,就算全力施展轻功,怕也难以赶至吧。”春棠皱眉低语。
冬兰眼睛一亮,想起了什么,喜声道:“上午春鱼突然飞鸽传信,说她已在赶来的路上了,今晚就能到罗州。本来我还疑惑这小妮子怎么突然要到我们这儿来,这般一想,定是小辰儿早有安排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往穆初辰脸上看去,纷纷露出抱怨的神情。
是的,她们都被瞒在鼓里。
从一开始冬兰目睹穆初辰杀害太子并帮他易容,到最后穆初辰交代秋杏藏在墙后偷梁换柱并尽快按他预先的吩咐替他疗伤,二人都只是疑惑点头遵从,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了穆初月猜到了穆初辰的想法,十分完美地帮他演了一出戏,其余的几个丫头压根就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情,她们看到公子被众人接连惨虐,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当时差点哭出声。
而大门口的夏槐就更不用说了,估计连院内发生了何事都不知晓。
就是远在云州的春鱼,也只是在两天前被穆初辰传信告知速来罗州四季楼,有天大的事需要她的帮助,可到底是什么事,恐怕她到现在也还一头雾水。
一切显然都在穆初辰的计划之中,为了保密性,任何人都没有告诉,或者也是怕她们担忧。
穆初月一直安静站在床边,红衣似血,静若幽兰。她没说话,也没听见身边几个丫头的谈论,只目光柔情地看着穆初辰,看着这个为她拼命到这般地步的男子。今天若稍有差池,估算错了别人出手的力度和角度,等待他的便只有万劫不复,即便如此,他依旧奋不顾身。
在最后穆初辰砸穿墙壁的那个瞬间,他的眼睛与穆初月对视在一起,穆初月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眼神中的不舍、眷恋和爱意,是的,他在害怕,穆初月也清楚地知道他在怕什么,但她却无法紧紧抱着他,安慰他,告诉他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甚至连个感谢的眼神都来不及给出,便瞬间失去了他的身影。
痛,心很痛。
如今看着他仍在地狱门口徘徊的样子,这份痛苦丝毫不曾减少。
“值得吗?”穆初月红唇微启,轻声问道。
春棠离得最近,却也没听清,看到正出神的穆初月,不由小声说道:“小姐?”
“我没事。”穆初月平静说道,然后抬起右臂,绣有金鸾的红袖滑落,露出一只光滑白皙的手来。
只见她掌心向上,玉指微抬,一道柔风平地而起,包裹住穆初辰残破的身躯,使他缓缓漂浮而起,平稳悬于床面一尺高的半空。
四个丫头愣愣地看着,不知道小姐想干什么。
就见穆初月手指微弹,一道饱含柔劲的气团击打在穆初辰身上,一声轻响后,他身上本就破碎的衣服尽数炸裂开来,露出了他满是粘稠血迹的身体,不着一缕。
“啊。”麝香和春棠顿时惊叫,赶紧别过头去,满脸滚烫羞红。
秋杏虽然也羞涩得很,但并不是没见过,所以还能勉强面对。
再观冬兰,媚眼如丝,不仅丝毫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趣地在观察打量什么,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又长大了不少。
“冬兰!”春棠明显听到了,不禁娇嗔一声。
冬兰妖精似地一笑,凑到她耳边,打趣道:“小辰儿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往你的澡盆里钻吗,我们可是羡慕得很呢,怎么,明明是你见的次数最多,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声音虽小,但偏偏能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冬兰,你闭嘴!”春棠感觉脑袋都要烧掉了,尤其是想到小姐还在旁边,她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穆初月都不知道还有这种趣事,她露出平淡笑容,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春棠,让后者更是羞得埋下头去,隐约见得脖子都通红了起来。
可怜穆初辰不省人事啊,若他知道自己正光溜溜地被五个美人打量观赏,还被沦为谈笑的焦点,只怕会自闭忧郁大半个月。
穆初月知道弟弟此时身子最是虚弱,受不得风寒,不得不出声制止她们,“好了,都安分点,春棠,你去寻条干净的棉被来。”
春棠见小姐帮她解围,总算轻松不少,顿时来了底气,狠狠地瞪了冬兰一眼,才走出门去。刚进来时她注意到外面院中正晒着一条,应该是秋杏昨日盖过的,自然干净得很。
在她去抱被子的同时,穆初月手势再变,化为剑指,一道乳白色的白雾从指间溢出,并不散开,缓缓朝半空中穆初月笼罩而去。
若是儒家洛寒在此,必定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正是他们的独门武学,正气诀。施展此法,纯阳正气席卷天地,镇邪魔,诛妖孽,笼罩其身则万法不侵,一尘不染,是一切邪秽污毒的克星,只是此诀向来不外传,更不会传给女子,若有发现,必会全力追寻,将其功力废除为止,至今也没听说过有例外。
那白雾渐渐包裹住穆初辰,顺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缓缓流动,所过之处,皮肤上的污秽血迹全部被推挤开来,最终被逼迫汇集在一起,滴落下去。短短几个呼吸,穆初辰已浑身洗净,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肉体很是苍白,如尸体般渗人。除了胸口处的黑洞,其他如肩膀和各处穴道的伤口,早已敷上奇药,虽然大大小小的洞看起来令人惊心动魄,但好在止住了血,恢复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麝香。”穆初月看到春棠已经进来,轻唤了一声。
正在暗中偷瞄的麝香一惊,随即会意,慌张地哦了一声,红着脸将床上那张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被子抱了出去。
穆初月再施正气诀,控制纯阳雾气以相同的方式将满是血迹的木床冲刷干净,在春棠将干净棉被铺上去后,才慢慢放下穆初辰,并掀起被子的一侧轻轻将他的胴体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