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秋杏姐,嘿嘿,我跟你开玩笑呢。”
穆初辰见她已识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恢复原声,只恨不得砍了这只不安分的手,整日喜欢揩油占便宜,迟早要惹出事端来。
他心中更是懊恼不已,演得太入戏,一时间都忘了这四位姐姐各怀本领。
春棠擅百草,夏槐懂千机,冬兰会百变,而这秋杏则是心生七窍,六感通明,习得十绝中七识九卜的七识,视力听力感知力皆数倍于常人,更天生一只狗鼻子,能千里寻人,区区辨人气味实在不难。
只是冬兰打死也没想到穆初辰竟会如此大胆,敢冒充太子,这才没仔细辨别,直到穆初辰的手伸过来,她嗅到那熟悉的味道,心中顿时明了。
被狠狠耍了一道,秋杏像是虚脱了几分,松气的同时又十分委屈道:“初辰你好演技啊,叫我慌了心神。”
穆初辰蹙眉,随后恢复笑容,“冬兰姐悄悄对我说秋杏姐想我了,我一算,自从派你们来管理此处四季楼,也是有一年没见,这不,立马赶来,就想给你个惊喜嘛。”
秋杏小脸一红,低声骂道:“这个小妮子,又开始管不住嘴了。”
“先别怪她,我倒觉得今天来得十分有必要,秋杏姐你说呢?”穆初辰注视着她,语调中也没了嬉笑之意,意有所指。
秋杏敏感地察觉到了穆初辰情绪的变化,顿时敛去笑容,不敢多言。
“虽说我的确演得过分了些,但此次来,本就打算给你一个考验,可结果着实让我失望。”穆初辰语气已然沉重。
秋杏身子颤了颤。
“秋杏姐,你实话与我说,若太子执意要你委身相陪,你会如何做?”穆初辰突然变得脸色严肃,目光凌厉,沉声问道。
他注视着秋杏躲闪的眼睛,暗自施展洞心术。
洞心术本是穆初月的独门秘法,来历未知,也不肯授人,施展此术时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瞬间读人想法,探其内心,让人防不胜防。后来穆初辰被他姐姐从小读到大,读出了心理阴影,竟也慢慢循迹摸出了些许门道,埋头领悟之下自学了点皮毛。由于此术对自身的精神力有极大要求,而且另需手段加以辅佐,所以他做不到穆初月那般随心所欲,游刃有余,但是闲暇之余捉弄捉弄对他不设防的丫鬟们,还是能寻得几分不小的乐趣。
“这,初辰,我,我。”秋杏有点慌神,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下面的话,紧咬嘴唇,目光躲闪。
“你说不出来也彰显了你的答案,是准备牺牲你的清白,然后再自杀,对吧。”穆初辰平静说道,心中却极为不平静。
“初辰,你和小姐收养我,养育栽培之恩我此生恐难偿还,又怎能让小姐费尽心血创建的四季楼因我而……”秋杏慌慌张张解释,不敢直视穆初辰。
“秋杏姐,你愚昧!”穆初辰终于忍不住怒骂,打断了她的话。
穆初辰气息变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就好像自己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自愿被别人糟蹋作践,这种失望和痛楚常人难以体会。
其实,说是女儿,还真就一点都不过分。
十三年前,穆初辰在穆家后山的瀑布下捡到濒死的穆初月,那时他五岁,穆初月七岁,穆初辰的父亲心中喜欢,便认了穆初月为女儿并给了她这个姓名。穆初辰多了个便宜姐姐,自然整日黏着她,腻歪得很,而穆初月虽放肆宠他任他玩闹,可时不时露出的忧虑痛苦之色依旧被穆初辰看在眼里。
终于一年后,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无话不说,在穆初辰的追问下,穆初月才抱着懵懵懂懂的他,跟他耐心讲,外面世道如何黑暗凶险,人心如何险恶复杂,要想立足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和底蕴才行。穆初辰从未出过山岭,哪里懂得外界世道,他只当姐姐的话都是对的,乖巧地点头答应。
于是,二人开始借助家族的庞大力量,四处搜寻那些被抛弃的年幼孤儿,经过层层严格筛选,最终留下十二人,皆是女孩。按穆初月的说法,女儿家温柔婉雅,心思更缜,也更懂恩德,将来随意拿出一个也能很好照顾穆初辰的起居,以后出门在外不会让她这个姐姐感到担忧。
随后,穆初月将这群瘦骨嶙峋的小女孩们安置在院中,待她们调养恢复之后,又陆续请来最好的老师,分别教她们礼仪社交、经营管理,教她们江湖规矩、朝廷官场,教她们五才七艺、天文地理,教她们武学功法、陷阱兵器。穆初月又根据每个人的天赋特点分别教导一种特殊本领,如御兽,机关,医术,阵法之类,名为十绝,让穆初辰十分好奇,不明白姐姐这些五花八门的手段都是从何而来。
虽然穆初月与这群孩子年纪相仿,甚至比其中个别还要小上一岁,但穆初月每日都与这些孩子同吃同住,有谁习武时受了伤痛得眼泪哗哗,是她包扎安慰的,有谁背书背到痛苦奔溃,是她陪同着一起背完的,有谁身子薄弱染了风寒,也是她悉心照顾的,可以说,她不仅是这群丫头的恩人,也是唯一的亲人。
至于穆初辰,早就被穆初月遗忘了,只能每日闲坐墙角边,无聊观望这群小姐姐们舞剑的舞剑,弹曲的弹曲,心痒难耐。其中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去找正在学习舞蹈的小姐姐们玩闹,却当场被穆初月狠心赶了出去,正要委屈得想哭,又听她安慰道:辰儿别心急,她们以后都是你的,到时你想怎么和她们玩我都不会再阻拦了。穆初辰这才抽泣着止住泪花,半懂不懂地点点头,瘪着嘴玩泥巴去了。
这一密训,便是十一年。
这十二人,每一人都是穆初月的心血,是她为穆初辰所准备的底蕴!
如今她们已然成熟,各个风华绝代,手段高深,足以独挡一面,终是在一年前,被穆初月陆续派往荆国各地,或投名师,或发展势力。其中,有八人被分为两组,用以创建并管理江南江北的大小四季楼。
而眼前的秋杏,便是这八人之一!
可想而知,当秋杏居然说出要舍身保全四季楼这种混账话时,穆初辰是有多愤怒和失望。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他十分了解秋杏,知道她在众姐妹中性格最是软弱,或者说是善良单纯,只会替别人着想。小时候有次穆初辰心情不好,让她站在屋外别烦他,结果穆初辰自己在屋里睡着了,而秋杏却傻傻的在冰冷雨夜里站了一宿,差点丢了命,从此,领教了她傻乎乎听话性格的穆初辰对她比对别的姐姐都要温柔几分。
可现在看,这种性格却也成了秋杏致命的弱点,尤其是走出穆家,涉及到江湖。
本来在穆初辰的想法中,随着年纪的增长,秋杏的表现必定会有所改善的,最起码也要能够明辨是非、拿捏轻重,但穆初辰再次发现自己错了,也许他,包括穆初月都太小瞧了秋杏性格问题的严重性。
望着垂首不语的秋杏,穆初辰觉得有必要来剂猛药。
他脸色阴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秋杏,将胸中的怒意全部发泄了出来:“秋杏姐你难道不知道,你们才是姐姐最宝贵的财富,而不是四栋冰冷冷的木楼!这点道理都不懂,姐姐把你们培养得再厉害又有何用,我们还不如省下精力亲自来操劳,免得到时候一群心腹被敌人三言两语轻易击溃,白费一番心血。如此愚昧想法,当真让我失望,你还有何颜面再去见我姐姐!”
秋杏打了个寒颤,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发怒的公子,此时着实被吓得不轻。
“秋杏知错,请公子责罚!”她毫不犹豫的跪伏在穆初辰面前,低下脑袋,小脸苍白,毫无血色。
虽然从小穆初辰对她们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十分亲昵,但她们从未因此迷失了本分,穆初辰是她们真正的主人,亦是她们活下去的意义,这一点在她们心中从未动摇过,哪怕穆初辰一直诚心将她们当姐姐对待。
见到这一幕,穆初辰不由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他自幼平近易人,再加上一年前被石云帆的师父打伤心肺的原因,确实极少发脾气,否则会严重损伤肝肺,可是今天他一想到这个笨丫头可能真的会委身于太子,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才怒不可遏,不得不发泄出来。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穆初辰就已经感到胸腔剧痛,疲惫异常,不由喘息着坐到一块石头上。
“类似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你们都是姐姐的心血,你们若受到侮辱,那便是姐姐受到侮辱,明白了吗?”他朝胸口某处穴位按了两下,叹息道。
“是,秋杏谨记,公子别生气了。”秋杏知晓自家公子有旧伤,不敢再惹他生气,重重地点头,绝美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清澈泪痕,楚楚可怜。
穆初辰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没少把她欺负哭,她也是这般默不出声,暗自流泪,顿时心生愧疚,忍不住轻轻地帮她擦拭起来。
“行了,姐姐起来吧。”他摸了摸秋杏的紫色发丝,将她扶了起来。
“姐姐膝盖柔嫩,要是跪红肿了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穆初辰见她这个样子,心有不忍,但并不觉得后悔。
穆初辰笑着替她整理好凌乱的发缕,拭去眼泪,然后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秋杏会意,乖巧地走到穆初辰身后,十分熟练地替他细细揉捏起肩膀来。
穆初辰闻着熟悉的女子体香,认真说道:“方才的事秋杏姐记在心里就好,睡前想想,无需多说。时间紧迫,待会四季楼将有大事发生,我交代姐姐几点事宜,事关我生死,姐姐仔细听好,并派人速去安排就行了。”
“是。”秋杏听到事关生死,哪还敢走神,慎重点头。
冬楼之后,柳院内。
身姿曼妙的冬兰站在亭中,将脑袋深埋于丰满胸前,一副局促不安、不敢见人的模样。
穆初月一袭白衣胜雪,坐其身前,本还想问罪,可瞧她这个可怜样,实在难以开口,只能摇头失笑,柔声道:
“你偷跑出去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说实话,初辰他是不是已经杀了太子?”
冬兰微微抬头,偷瞄了小姐一眼,见她没生气,才敢摆正螓首,犹豫着小声说道:“是。”
“唉,傻弟弟。”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可穆初月听到这个答案后,心情依旧复杂起来,有迷茫,有痛苦,有欣慰,有悲伤。
这么多种情绪轮流出现在她绝美倾城的脸上,显得让人心疼。
冬兰在四人之中是唯一知晓她往事的,十分理解她大仇得报的心情,只能担忧地望着她,不敢出声打扰。
半盏茶时间过去了,穆初月勉强定下心神,继续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让我别告诉你,免得你对他爱理不理的。”冬兰吞吞吐吐地说道,脸色浮现微红,因为她此时不就是在告诉小姐吗。
穆初月莞尔一笑,一瞬间,如拨云见月,静夜昙花,叫天地都失了颜色。
“借别人之口先斩后奏倒是用得越来越熟了。”穆初月含笑轻语,语气中充满着宠溺。
“小姐,什么意思啊?”冬兰隐约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疑惑道。
“还不是你这张嘴,他知道你守不住,他又不敢亲自跟我说,便让你代为传话,告诉我,人他已经杀了,我再怎么生气不理他也没用了。”穆初月指了指冬兰的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冬兰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暗骂自己多嘴,自找难堪。
“对了小姐,小辰儿他已经步入神游境了。”为了转移话题,她赶紧把这个好消息说了出来。
穆初月点了点头,似乎不显意外,只缓缓说道:
“后天三境,天闲,逍遥,神游,三者虽实力悬殊,但比起先天境界,几乎没多大差别,若真进了江湖,后天境恐怕连自保都难,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主要是公子浪费了一年的时间,否则,早就进了先天境,也不见得会比那些个天才弟子弱上多少。”冬兰愤懑道,替穆初辰感到不公。
“事已至此,抱怨也没用。时候不早了,你去和春棠安排一下,让宾客们齐聚天祥院。”
“小姐?”冬兰十分惊讶地看着她。
天祥院是四季楼最大的院子,建成以来基本没开放过,只有在四季楼生死存亡时才用来宣告重要事宜。
穆初月盈盈一笑,目光饱含柔情,说道:“初辰要干一件大事,动摇江山的大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只能出面陪他演完这场戏了。”
“冬兰明白了,这就去办。”冬兰想到穆初辰易容成古云帆的事,意识到严重性,神色一凛,连忙告退。
穆初月缓缓站了起来,望向天边,视线似乎洞穿万里之遥,直达皇宫。
“十五年前,我活着逃出你们的魔掌,一年前,你们依旧没能把我杀死,现在,我弟弟要替我报仇,我可想拦都拦不住了。”
这时院中莫名生出一阵清风。
穆初月负手而立,袖袍猎猎,风华绝代。
腰间素带轻舞,风卷白衣似云,三千黑丝如瀑,一双明眸映星海。
这一刻,她身上仙灵之气尽失,只有凌厉如剑般的滔天霸势澎涌而出,斩尽花海,淹没庄园,直冲九霄。
她身前石桌裂开,亭上瓦片崩碎,溪水中乱珠弹跳,杨柳在无风狂舞。
天地失声!
只见她红唇轻启,声似空谷幽兰,一字,一句:
“你想要一个乱世,姐姐便送你一个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