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夜,正逢元宵,有一白衣女子携丫鬟闲逛。
女子容颜甚美,身着月白折枝堆花襦裙,因天气寒冷,外披了件缙云福蝶云裘,腕上头上戴着白银缠丝双扣镯和云脚珍珠卷须簪,腰间挂着条赤金凤尾玛瑙流苏,面带微笑,闲游漫步。
可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却是一脸苦色,不时地朝自家小姐说着些什么,而那白衣女子也不转头,依旧一脸淡笑,迷了路人眼。
“哎呀,小姐,您要是再不回去的话,被老爷发现了可怎么办呀?”禾玥停下脚步,在无数次的苦劝下终于生了气,上回也不知道是谁偷跑出去,当面被老爷抓住,受罚的可不是只有小姐,还有她这个丫鬟啊,受了罚就得在祠堂陪着小姐跪上一晚,等第二天早晨被放出去的时候,什么紫苏柰香、松子穰、糖蒸酥酪什么的,全被锦苏涟苏那群丫头分食完了,哪儿还有她的分儿啊,还有上上次和上上上次……
小姐就是这么个性子,回回受罚,却回回都不长记性,非得郡主娘娘亲自教训她不可,否则小姐是不会长记性的,只可惜郡主娘娘远在余杭,就是手长,也长不到这儿来啊。
阮莘转过身来,看向禾玥,道:“你就别担心了,今日宫里有宫宴,父亲去赴宴了,又怎么会发现我不在家呢?人操心多了老的快,所以啊禾玥,你可要放宽心,到时候我可不想看见我家禾玥变成老婆子,那可就嫁不出去喽!”说完,阮莘提着裙子向前跑,禾玥羞得满脸通红,一边小声叫着:“小姐你说这话到底知不知羞!”一边跺了跺脚,也小跑跟上去。
常京是当今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入夜之后,夜色衬着明晃晃的灯火,人声鼎沸,倒比白日更添几分热闹来。
京城的贵女们大多不大出门,像阮莘这般不由家中女性长辈领着就敢独自一人出府的,数遍京城也没有几个。而这天下被男子捧在心尖尖儿上的,譬如前朝的才女李绰影,她就是以温婉淑德而著称,最后嫁了苏太公家的次子苏大才子,成就了一段良缘佳话。还有那前前朝的徐婉儿,更是人如其名,据说就是因为她出了名的温婉,引得上层贵族间的夫人们竞相争抢,就想配给自家儿子,甚至想配给自家孙子,最后这位徐姑娘瞧上了当年的状元郎,一时间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禾玥真真是翻遍了野史,把从古至今所有才子爱淑女,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典故,全部一股脑儿的塞给了阮莘,但奈何阮莘不开窍啊,她总能在禾玥把自己都说得双目含情,如泣如诉的时候,倒上一琉璃盏子美酒,再叫上几盘爱吃的点心,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或者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边抖着腿边听禾玥讲故事,还时不时评价几句,但都是些“假死了,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要我肯定不嫁,又没银子又没房子的,嫁过去还不是穷受罪”之类的糟心话,直听得禾玥吹胡子瞪眼。
今天本来是要由阮尚书领着一同出来游玩的,可今年圣上突然诏百官进宫参加元宵宫宴,于是今年阮莘就撒了欢,骗过了老成的禾竹,忽悠过了水妈妈,讨好了门房赵老头,最后躲过了接受父亲指示看好她的二哥,顺利出了府。而老实傻气的禾玥,就被阮莘用一罐琥珀糖给忽悠出了府。
禾玥心里暗恨自己不该贪嘴,这要是被发现了,更多到嘴边的美味就又该飞了。但现在她也只能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在这人挤人的地方夹缝生存。
阮莘因为时常被禾玥禾竹等一干丫鬟追着赶,于是练就了一副好腿脚,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而禾玥因为时常和禾竹等一干丫鬟追着捉阮莘,也练就了一副好腿脚,跟着阮莘穿来穿去。
忽见路旁有一老妇垂乞,阮莘左右看顾,见禾玥一时间没跟上来,便从袖口掏出一方白纱,抖开覆在面上,向那佝偻老妇走去。阮莘从身上取下一块白玉坠子,放在老妇面前的破碗里,那老妇见了,惊了一惊,畏缩着抬头看她,只见面前女子肤若凝脂,眉目如画,老妇连声道着谢,说着“好人有好报”一类的话。
阮莘眼尖,瞥见禾玥正挤出人群,挥舞着手臂,已经看见了自己,便飞快地扯下面纱,塞进袖里,装着一副没事人模样,准备转身就溜。
忽觉有人扯着自己的衣袖,阮莘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一阵眩晕,恍惚间看见是那黄发老妇,方才满是卑微的脸上换上得逞的笑容,一双老眼里褪去了污浊,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一双枯槁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牢牢钳着阮莘,一双瘫软的老腿突然有了力气,猛地站起来,拖着阮莘往幽深的巷子里走去。
禾玥的眼睛一直盯着小姐,她见小姐给了路旁一个乞丐什么东西,她清楚自家小姐一贯以来的作风,知道小姐必定又给出了什么值钱东西,心里暗骂小姐只会败家,加快脚步冲破重重阻碍,攥着拳头想着一定要好好对小姐说教一番。
哪知眼前才晃过几个人影,禾玥再看时,那处哪儿还有小姐的影子?她疑心是小姐找个地方躲了起来,便又往前追了不远,可还是没有看到小姐,禾玥心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又加紧脚步往回走,待走到原来的地方,禾玥看见一块白玉坠子就掉在砖缝中间,禾玥立马认出那是小姐的东西,因为上头还有她给打的紫色穗子。
禾玥从缝中抠出穗子,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前几年小姐也是被歹人掳走,整个阮府上下都不得安宁,最后被找到时奄奄一息,老爷气得发落了小姐屋子里许多丫鬟和妈妈,只她们几个禾字的因自小跟在小姐身边,与小姐情谊深厚,这才没被发卖,如今要是又出了这等事,便是小姐也保不了她了,还没得连累了其他几个姐妹。
禾玥急得双眼通红,在街上找了好一阵儿,都快要哭出来了,这时有一小厮拦住她的去路,禾玥正着急上火,见有人拦着自己,推也推不开,便一头猛撞上去,直撞得眼冒金星,那小厮也被撞得胸腔疼,捂着胸口对她说:“你家小姐被个老太婆掳走了,我家公子已经追去了,你还是快去告知府上吧。”
禾玥正数着星星呢,及至听到这话,才想起来去家里叫人,转身走了几步,但好歹没昏了头,又折回来,细细问了那老虔婆子的样貌和小姐是如何被抓的,以及被抓去了哪儿,还有那公子是何人,才晃晃荡荡地奔向阮府。
小厮揉着发疼的胸口,嘟囔着:“这姑娘力气可真大,但愿世子救回来的不是个母夜叉才好。”又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位姑娘的相貌,他摇摇头:“那般美貌的姑娘应当不是个母夜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