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饱，老者点住朱长老穴道后，与武林酣睡片刻，醒来时，朱长老仍是一动不动，武林亲见，很是惊讶，道:“师傅，白天你踢飞石子，打得他一动不动，这会又轻轻戳他一下，也是那般，真是神奇。”老者点开朱长老，道:“哈哈，林儿且年幼，这等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世间武学，甚是博大精深，林儿所说的，乃是打穴手法，须得使将内力，贯透人体肌肤，直通经脉，为师日后定会教你。”武林欣然不已。
朱长老被点穴之间，浑身僵硬，手脚已麻，此时爬起，道:“老英雄甚是了得，武功之高，当真无敌。”老者听得夸赞，却也不喜，倒而大怒，道:“哼……你这乞丐，怎地这会儿又拍马吹嘘，老夫算得甚么英雄？恐是尔等，恨将不能碎尸万段于老夫，若是提到英雄，当今江湖上，老夫倒是略晓几位。”
本想说上三言两语好话，以讨得优待，不料拍到马蹄，朱长老脸上胀红，不敢坑声。武林又问，道:“师傅，谁是英雄啊？”老者温声道:“论起英雄，为师说起名号，林儿自是晓之不得。武当占有两位，只是张老道人年纪已大，实有近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动，另一位真是罕见奇才。这少林又有一位，也是不问世事已久。”武林听得地名，却不晓何人。
长老耳闻老者论英雄，却无他帮主名号，心道:“那武当仅有两位，自然除开三杰，应是张三丰与风玉潇，张三丰未曾见得，那风玉潇倒是有些耳闻，只是‘另一位真是罕见奇才’不得其解，少林仅有一位，恐是方丈除外，归那了无音所据。”老者又道:“还有一位英雄，林儿自是认得，此人与老夫很是交好。”武林听此，心中大疑，自幼跟母亲奔波，在横塘最为久住，可所识之人，都是寻常百姓，何来‘英雄’二字与其相匹？
朱长老百般寻思，不得其解，心想:“连帮主都未登荣榜，还有何人能担此二字？”老者一丝苟笑，道:“在为师心中，林儿便是英雄。”两人大惊，原是老者开的一道玩笑。朱长老暗道，就这小贼人，怕是轮也轮不上，老贼恶名远扬，还于此论天下英雄，真是可笑。武林讪笑，道:“师傅又跟林儿开玩笑。”老者心想，林儿聪颖，世所少见，日后定有作为，大笑两声，道:“哎，男儿应当远立鸿志，怎可妄自菲薄，为师一生所交之人，不及屈指，林儿乃是第二人，在为师傅心中，林儿自是英雄。”听得师傅妙赞，武林大为高兴，朱长老满脸苟同，心头却万般鄙弃。
几人各自一番心思，老者又道:“长老还记得老夫掳你来此的目的么？”朱长老赶忙诺声道:“记得，记得。”老者点头，道:“嗯……甚好，长老的功夫虽是狗屁，可我这徒儿年小，又才只会点拳脚，正好相匹，那就劳烦长老，跟我这徒儿比划，在此之前，老夫先言明，不然，以免长老死得含冤，这第一，你不得心有保留，随意敷衍，第二，你若是出手不慎，伤了我这徒儿，小心性命不保。”老者以命相挟，朱长老惶然，心知他绝非玩笑，随即应声答应，可却暗暗想，这小子如此年少，又要全力以赴，又不得伤他，这可好生难办。
武林与朱长老走至洞内宽处，老者道:“林儿，你用昨晚的招式，跟长老比划比划。”武林“嗯”一声，随即出掌，向朱长老打去。朱长老谨记老者所说，紧绷全身神经，本来对付这一小子，不说他且幼小，就是壮汉，出掌这等绵软，在丐帮七袋长老身前，也是班门弄斧，就是站着不动，又有何妨，只是忌惮老者规矩两则，朱长老万恐，犹如面前这少年乃一绝世高手，一点不敢马虎，随即出拳相迎。
明知武林伤及不了，朱长老还是招招到位，该躲则躲，应还即还，犹如与一高手过招，生恐一招不敌而‘伤及性命’。老者在一旁欣然观战，一欣这乞丐招招尽力，让林儿不得马虎，二欣林儿学得甚是快速，招式上已经有模有样。武林虽是打得粗糙，朱长老却不禁感叹:“这老贼的武功亲见时，已是骇然，随便教得这小子几招，是伤不得我半分，但所使掌法，却是这般精义，这身形步法，变化莫测，实所未见，这小子方使两三式，我竟已将三十六路太祖长拳尽数交代。”
武林正是起兴，招式源源不断，而朱长老使尽三十六路长拳，不知怎防，正疑虑间，差点拳及武林胸口，连忙收回，又换莲花掌迎战。莲花掌一出，朱长老不禁暗道，这小子所使掌法，所击部位，所变招式，实是怪异，若非他出掌缓慢，又无力道，恐是一招也是难防。这莲花掌乃七袋以下长老所习，自是不及太祖长拳，朱长老实所无奈，才使将出来，应付武林初习，自然有余。
朱长老被掳来山洞，一连数日与武林过招，直至半月后，逐渐‘敌’之不过，此敌之不过，倒也并非打他不过，只是武林出招变化，所走方位，朱长老料之不及，而又不得伤他丝毫。前几日，武林出招缓慢，朱长老尚能提防，如今，武林出招渐快，在‘不得伤他’之情况下，竟不时被武林击中数掌，武林无半点内力，跟寻常幼童打在身上无异，朱长老自然无碍。
老者一旁偷喜，禁不住失声大笑，道:“哈哈……长老啊，你丐帮这武功，当真狗屁不通，这才半月功夫，连个小孩也防不得，我留你还有何用啊？”朱长老听闻，赶忙跪地磕头，虚汗直冒，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老者又道:“长老，起身吧，与你开个玩笑而已，老夫留你还有多多用处。”朱长老又是磕头几次，连声道谢，方才起身。老者道:“长老，若不伤他，林儿这掌法，你恐是难招架了，若你能伤他，那也没了意思，现在，请长老脱去上衣。”
朱长老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小命已保，也不敢多问，当即三两下便脱去。老者又将武林唤至身边，道:“林儿，为师的打穴手法，你不是好奇么？为师现在，示范给林儿瞧瞧，”武林大为高兴，朱长老却是与武林相悖。老者问道:“长老，丐帮的长老分为几等？”丐帮长老共有七等，分舵具五六等，七袋长老不定，总舵留八九等，另就是执法与传功长老，这是天下皆知，这老者也定然知晓，但为何一问，朱长老却是不知，只得如实告道:“哦，鄙帮长老中，共分为……”老者突地出手，在朱长老脖子处一点，朱长老戛然止声，一缕声音犹如被人剪断一般。
武林见乞丐又被一点，虽是与之前八九相同，而朱长老的反应，却是大相庭径。之前被点，朱长老无半点举动，此刻被点，行动倒是无阻，然却言语不出只字片语。武林大惊，细细打量朱长老，犹如见到从未见过之物，道:“噫，师傅，这……神奇，真是奇怪。”
这打穴实是寻常，习武之人尽皆身负，只是所涉深浅不同。老者见武林这般无知，破声大笑，道:“林儿，这无甚惊奇，习武之人都会点这般手法，这乞丐定然也会，现在为师就教你这等手段。”好奇新鲜事物，幼童自是免之不了，武林尤其，听得师傅这一说，内心无以形容。老者又道:“林儿，为师方才点的这地方，曰天容穴，才让长老言语不得。”老者指着长老脖颈处的天容穴说着，随即又点一下，朱长老咳嗽两声，又得以言语。老者道:“解穴只需在点穴处，用以相同力道，方可解之。”武林既惊又呆，听得入神。老者在乞丐身上四处指着，道:“这处是天鼎穴，这是天突穴，水突，云门，神藏……”老者指一处，说一道。武林如痴如醉，实是胜于听书之时。老者将乞丐裸露之处，所有穴道一一道予武林，点时与解时，何处该多大力道，是何用处云云。
一连数月，朱长老陪武林习武，非是挨打受骂，就是让人在周身戳点，苦不堪言。朱长老心知，那老者功夫甚强，若在数丈内，稍有动静便会被察觉。这日，朱长老又是被一番虐待，正要回山洞时，忽然肚子剧痛难忍，忍痛道:“大……大侠，在下……肚子剧……痛，先在一旁如……如厕片刻。”老者一脸鄙弃，道:“速去速回。”朱长老应声，捂着肚子，猥猥去了，不到片刻即回，一脸满足，三人正欲回走，那老者闻得一股恶臭，大是不怿，道:“朱长老，怎生这般恶臭？你一人尚且如此，那你丐帮数百之众，若是聚集一起，岂非方圆数里亦是闻得？”
朱长老内心暗喜，道:“呵呵，大侠莫弃，鄙帮皆是邋遢之人，已然习惯了。”老者大怒，道:“怎能不弃，如此味道，老夫岂能吃饭睡觉？”朱长老惶恐，道:“那……这……这如何是好？”老者道:“走，去那溪边洗洗。”老者甩声先行，朱长老心道，数月间被百般虐待，方才涂些粪便于身，这贼人果真上当，朱长老故作难堪，躬身跟去。三人到至溪岸，朱长老也不羞涩，解下衣裤，便下水洗刷。
老者与武林在岸边守候，又随意交谈，老者道:“林儿，几月来，可有进步？”武林道:“嗯……有人陪徒儿练功，自是进展神速，这掌法，林儿皆已熟练。”老者道:“嗯，甚好，如此，为师择日便传你内功之法。”武林手舞足蹈，欢跳一阵，一头扑进老者怀中，乐道:“师傅，太好了，太好了。”老者大笑，道:“嗯，林儿用功，为师焉有保留之理啊？定会将毕生所学，如数传你，呵呵。”师徒两人一阵乐道，那朱长老已然不知所去，待那老者回神转望时，溪水平静如初，老者四周凝巡，一片寂静，岸边破衣倒是任在原处。老者大惊，道:“这乞丐水性怎如此的好，竟无知觉中，在老夫眼下溜走，着实气人，恐是有意弄得浑身恶臭，酿筹已久。”武林也是惊奇，道:“师傅，日后谁与林儿练功啊？”老者叹道:“林儿莫慌，这乞丐走了便走了，为师自有法子，定让林儿不误练功。”两人大失所望，无多言语，回洞去了。
…………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日转星移，时间悄无声息，一天天溜走。
林子里，老者步伐轻盈，轻轻一跃，便跳上树顶，在茂密的树尖叶子之上，如履平地，身后少年不徐不疾，身法更是灵活，宛如瘦燕，紧随其后。两人到达山顶，四脚齐声落地。那少年躺在地上，双手作枕，看着夕阳羞羞答答，慢慢隐于山后。
山底一中年男子，卸了牛背耕犁，将牛牵放一边，收了耕具。此际，一老妪拄拐缓缓走来，每迈一步，都要顿上片刻。男子跑上前去，一把扶住老妪，二人言语之中，看出男子一副责备模样，应是在怪责老妪年纪已大，竟还一人跑将出来。男子扔了耕具，扶着老妪往家缓缓走去。山顶两人目送那二人离去，各自黯然。
老者似有心事，道:“林儿啊，这十年来，为师已将四十年所学，囫囵吞枣般地授于了你，你初具雏形，还不能尽数运用自如，但徒儿天资聪颖，悟性很高，为师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便能将这十年所学浑然一体。”
武林听得师傅如此夸赞，洋洋得意，面露微笑，道:“师傅，您过奖了，那四象六合掌的心法，徒儿尚有不少糊涂之处呢”
老者听闻，哈哈大笑，道:“那四象六合掌，乃四十年前一位高人所赠，共具两册，一册掌法，一册心法，心法内容艰深晦涩，为师花了四十年，方能领悟这些，但与你所领悟的，却是大为不同。短短十年，你能了其十之六七已算难得，这心法你只需牢记于心，切莫心急，待日后再行参悟。”
武林听师傅这样讲来，方知十年来，这四象六合掌，自己为何始终无法完全领悟，原来是高人所赠，难怪这样高深，武林点头答应，道:“师傅，同是四象六合掌，怎么徒儿和师傅理解的，却不一样啊？”
虽四十年前得此秘籍，却只练有二十余载，其中奥妙，老者也无精通，道:“这为师也想不通。”
师徒二人幽幽离去。两人回到洞内，各自心事重重，沉默不语，武林见到山底老妪，甚念母亲。老者先行打破洞内沉寂，说道:“林儿，这十年来，为师已经将能教的，都无一保留地传授给了你，林儿，以后如何打算？”老者生平仇家甚多，收徒之时，初衷乃是若武林学成，可为他抵挡一二仇家，但十年相处，早已将武林视为己出。此时，老者年老，半截都已入土，才有这一个徒弟，心想，倘若有天与仇人冤家路窄，可不想让徒儿无辜断送性命，何况这十年来，见他无一日不念及母亲，此时，又已功力学成，也是时让他离去。
武林不知师傅何意，只道他是问于日常所论，于是，转神过来，道:“师傅，徒儿打算先将这四象六合掌完全参悟，再把这些年所学融会贯通，达到师傅这般境界。”
老者忧郁，更添一筹，轻道:“为师问的不是武学，徒儿已经长大，将要何去何从？”
武林一脸茫然，不知师傅原是此意，道:“师傅，徒儿不曾想过，就跟着师傅吧。”
老者愁眉长叹，道:“为师记得，十年前与你初遇，你才这么大点，身边无人看管，为师收留你，见你聪颖，传你武功，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我也再无可教你的了。”老者停顿片刻，又道:“寻你母亲去吧。”
武林顿时神变，想到从小父亲母亲先后不知所踪，幸得以师傅收留，养育十年，不然，恐早已殍尸街头，多年来，师傅待他甚好，如今又让他离去，武林急忙放下心思，道:“师傅，徒儿从小无依无靠，幸得师傅收养，又传徒儿武功，二十年来，母亲养我十年，师傅又养徒儿十年，师傅大恩，如同再造。”武林忧闷，更胜老者，又道:“如今，徒儿无一亲朋，唯有师傅，师傅就算无甚可授徒儿，那徒儿就在师傅膝下尽孝。”
武林一番话，老者甚是感动，想起十年来，二人虽为师徒，却情如父子，又想武林正是青春，倘若在这破洞与我老朽终老，岂不可惜，寻思良久，道:“十年前我初见你时，你在梦中都喊着你娘，那时你幼小，世道又不太平，现在你已长大，学了武功，不会再轻易让人欺凌了。林儿，也是时候去找你母亲了，何况外面的花花世界，徒儿都还没享受，跟我这老头儿，在这终老，岂不枉来世上？”
武林想到十年前来此目的，此时低头不语，但又想已经十年，再去搜寻母亲下落，也许瑶瑶无望。两人各自默语半晌，武林道:“师傅，徒儿也想去找母亲，但已经十年了，徒儿可能再也见不到娘了。”老者也是不舍，但心想林儿刚刚成人，还有大好时光，可不能陪了我这糟老头子，但林儿所说，也是道理，于是慰道:“林儿，有些事，只要去做了，就是没有结果，也不会后悔，否则，定会抱憾终身的。”武林百般纠结，长这么大，唯有母亲跟师傅两个亲人，倘若寻母亲无果，又于师傅不得尽孝，岂非两两不得忠全，道:“可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