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好了,晌午刚砍下两颗脑袋,不到半日就翻了案,损的不止是大人的颜面,还有朝廷的威名,此番一去,你前程堪忧。”
一行人,连带着被秦暮生带来的刘香山,一道往京兆府走去,路上,王知安几次规劝。
“王大哥,案情不明,何以为官?此事小弟心意已决,王大哥不必再劝了。”
“你这傻小子,怎不想想,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见了阎王,案情也没多大转变,无非是刘庆石为了其子,服毒栽赃,可你又怎知导致刘庆石之死的不是两兄弟那要命的一脚?个中曲折,饶是仵作都说不清楚,你哪来的底气断定李家兄弟是冤枉的?”
“我自问没这底气,能做的也仅是知情上报,其中是非曲直,便由大人裁断吧。”
“大人饶得了你才怪。”王知安嗔他一句,“知道你死心眼,我也不劝你了,只是将人带到衙门后,话由我来说,你太过迂直,笨嘴拙舌的,好话都能给人说急眼。”
“那就有劳王大哥了。”
被两名捕快挟在中间的刘香山默默跟在队末,听得二人交谈,笑意攀上嘴角,仰首望天,目含流光,自在又轻松。
这年轻一辈真好,起码让他看到了大历朝堂来日涤污濯清的希望。
“官爷,”他收回视线,朝前头喊了声,前头几名捕快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他注视着秦暮生,笑道,“这位小官爷,来日定要荣登高位。”
秦暮生不知其意,讷讷点头。
“你前途未明,还有闲心问我兄弟仕途。”王知安调侃他一句。
一行人到了衙门口,往里走时,冷不丁从惊闻鼓后蹿出两个人来,王知安定睛一瞧,呦,这不是李家兄弟的爹娘么?随即心下一沉,这么快就得讯过来问罪了?
“你们这是——”他强扯出笑意问。
“官爷救命啊,有人要杀我们老两口!”李老头一把抓住王知安手腕,哆嗦着说。
“什么人?”王知安立即问。
李老头左右看看,谨慎道,“那伙强盗眼线遍布京城,官爷,可否入内说话?”
王知安回头看向秦暮生,“你先将他安置好,而后到工房找我,其余人各忙各的去吧。”,看秦暮生点了头,又对李老头招招手,“你二人随我过来。”
秦暮生把刘香山带到刑房,“你在这委屈片刻,容我禀报后再领你去见大人。”
“有劳”刘香山擎手。
秦暮生匆匆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又停了下来,略迟疑地问,“你为何要坦白?可想过后果?”
“想过,无非债照偿,兴许还要代李家兄弟侍奉他们双亲直至寿终正寝,余下半辈子不得自在。”
“既然于你没有一点好处,那你还······”
“为一方清明,“刘香山道,“这副肉身虽操劳些,心中无愧便是了。”
秦暮生一时有些错愕,邻里们的闲话先入为主,他脑海中的刘香山是个嗜赌皮赖的废人,可这一路同行,加上刘香山方才举止言谈,恍惚间又似古时修竹般的人物,携遗风临世,睥睨红尘,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怪异又违和地杂糅在一个人的身上,这让他深感莫名。
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秦暮生朝刘香山低低头,转身离开刑房,带上门,直奔工房。
工房内,王知安正询问李家二老,“你连他们是何身份都不知道?”
李老头道,“只知是家地下钱庄,干的是高利放贷的买卖,平日谁家遇着难处,又无银钱救命,去钱庄按个手印,就能拿到银子。”
“平白舍给你们银子?就没个抵押?”
李老头嘴唇嗫嚅了几下,低下头,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人头做抵”
“什么?!”
秦暮生走进来时,正好听到王知安这一声惊呼。
“怎么了?”他问。
王知安简单说道,“刘香山借的是地下钱庄的银子,兄弟二人是那钱庄的讨债人,你猜怎着,这钱庄拿人头出银子!”
“他们要人头何用?”秦暮生又问。
“问你们呢。”王知安朝李家二老抬抬下巴。
“这咱们哪里知道,”李老头说。
“利钱多少?”
李老头捏出个手势,“七成”
“吓,这不摆明了讹人么?”王知安道。
“这都是老大老二说的,真假咱也不知,”李老头掩面低泣,“若早料到有此灾祸,我绝不让他兄弟俩挣这卖命钱。”
“你让他们去的?你又是如何与这钱庄攀上关系?”
李老妇道,“都是西街卖货郎说的,两年前他老爹重病,他四处请郎中,灌汤药,家底掏空了他老爹也没见好,可命还得拿药续着,他没法子,就到那钱庄借了五两银子,说好年后还,也不知怎地,借来那五两之后,他老爹病情竟有了起色,他心情大好,无意间与我们提起此事,还说我家那俩小子成日里围着酱缸转,定没什么大出息,还不如去钱庄做个讨债的,工钱高得吓人,我家这当家的一听工钱脑子就热了,当即就托卖货郎代为引荐,次日就将他兄弟俩送了过去,哪知年后刚开春,卖货郎借那五两竟利滚利成了五十两,他还不起,钱庄的人就日日上门催要,周遭邻里都嫌闹腾,却又不敢吱声,犹自忍着。忽有一日,卖货郎不见了,连带着他老爹、他婆娘、他儿子和儿媳都不见了,家中物事原样摆着,就是人没了,邻里后怕得紧,没人敢报官,生怕引来祸水。哎,如今一想,此事过去才一年有余,却没几个人还记得他们一家了。”
一家五口,在京畿重地皇城根下,莫名失踪?
王知安不由得往深里想,一想,后背发凉。
“这都怨那卖货郎,要不是他攒动,我也不能把他兄弟两个送过去。”李老头道。
秦暮生冷哼,“卖货郎家出了那等事,你不还是照样舍不得那点工钱?”
李老头语塞。
李老妇哭诉道,“那一日,就是他兄弟俩被你们捉入大牢的第二日,钱庄的人就来了,手里握着两柄长刀,刀架在当家的脖子上,威胁我们说,若他兄弟俩不尽早认罪,我们老两口便要先一步下黄泉,当家的吓坏了,我也怕,当时就应了他们,我寻思着那么多人瞧见他们兄弟打死了人,做不得假,早晚要砍头的,没道理再搭上我······我是真不知道他们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