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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线杀机透地来

见这位主儿诸事安顿,李千户遂是轻施一礼,告声罪,旋即回过身来。

“大家都听着,锦衣卫今日领差办案,查肃乱党,隆福客栈中人,许进不许出,待案子查清楚后,本官自然会放你们离去。清者自清,无须多言,凡是呱噪不晓事的,统统带回府衙问话。”

此言一出,客栈里顿时静得如同空无一人一般。

大家面面相觑,交换着眼色,心中虽仍是砰砰乱跳,好歹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了。乱党,乱党就好,自己清清白白的,八杆子也跟他们打不着,想必会没事,只要别乱说乱动,惹着这些煞神就好。

客栈掌柜闻言,脸上神色微变,但转眼间,那一丝异样却是一闪而逝。

阿宁听着这话,心中一动,但却仍是略略低头,面上不露颜色。

小官人仍是静水无波,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面上笑意淡淡,眼中神采内敛。

说话间,一个人被拖进客栈大堂之中。

这人显然已是陷入昏迷,但见其发髻蓬乱,身上一袭青衣,被鞭笞得凌乱破碎,上面又染尽鲜血,明暗不一,显是被刑求过后,伤势不轻。

待此人被仰面放到地上,阿宁心中猛的一沉。

此人正是昨日前来接头送信的羸弱女子。

眼看着这纤纤弱质,清秀红颜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少人面露不忍之色。但锦衣卫的虎狼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况且党逆之罪,足以抄家灭族,谁敢轻易开口,把这泼天的祸事往身上揽?

那黑皮小头目含了一口水,噗嗤一声,尽数喷到青衣女子脸上。

不多时,那女子悠悠醒转,一见眼前阵势,先是迷惑,继而愤怒,又是惊恐恍惚,随即,似乎伤处痛楚不堪,一时间,她那清秀面容都生生扭曲了。

阿宁袖中拳头捏紧,微微颤抖,昨日那瘦小的客栈伙计,跟在这女子身后离去,莫非并未能将她保护妥当,以致她最终被锦衣卫拿下?

她转动眼眸,暗中细看,却并未看到那瘦小伙计,现身于大堂之中。

看来,确是事出有因。

那黑皮小头目见青衣女子醒转,大声喝道:“说,林凤颜,这里还有谁是你同党?”

那名唤林凤颜的青衣女子显是伤势沉重,虚弱已极,闻言只低声说道:“冤枉啊,大人,小女子身家清白,实在并无任何同党,还望大人明察!”一双眼睛悲悲切切,泪水涟涟而下,看去着实让人疼惜。

黑皮小头目冷笑一声:“小娘皮,来到此处还要嘴硬,昨天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你,从早到晚,你只来过这一处地方,不是跟同党接头是什么?”

林凤颜闭上眼睛摇摇头,泪水潸然而下,那番惨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垂怜。

冯战嘴里喃喃:“唉,这女子被打成这样,实在太可怜了。”肖野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再看看前面的小官人,示意他不要言语。

小官人自然听闻此语,他斜睨了二人一眼,再回头看了看身后阿宁。

阿宁见他回头,也并未言语,只是紧咬下唇,缓缓低下头去。

忽听得“呼”的一声,继而“叭”的一声大响,那青衣女子惨叫一声,已是挨了一记鞭子。

“说!说不说!不说的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话间,又是数鞭落下,抽打得那青衣女子惨叫连连,随着鞭子如雨不断落下,到最后,连叫声都渐渐低微下去了,她却始终没有再说过半个字。

阿宁看着这番场景,心中怒火不断燃烧,终究忍不住迈前一步。

正在此时,她身前的小官人却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恰好封住她的去路。旁边的青玉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一直盯着她的举动,眼见此状,赶忙拉住了她的衣袖,面带哀恳之色。

阿宁看了看小官人的挺拔背影,又看了一眼青玉,咬了咬下唇,终究停下脚步,但眼见着那鞭笞还在继续,她心中犹如荆棘乱刺,滚油贯注,即便不是同为惊雷中人,眼见一羸弱女子遭此痛殴,亦是在所不能容忍。

阿宁终是不管不顾,大声喊道:“你若再是打她,我就报官了..”

此言一出,整个客栈大堂俱都安静下来。

锦衣卫是谁?锦衣卫就是官!寻常官府衙门都无权管束的官!

客栈里的人脸色各异,但看向阿宁时,却都仿似看着傻子一般。

但也正因由此,无论是锦衣卫的人,还是客栈顾客,俱是不将这小姑娘的话当一回事,尤其是那位李千户李大人,小官人刚才的话他自是记得,这几个都是小官人要护着的人,如是看来,这胆大妄为的小姑娘,应该才是这数人之中的正主儿。

否则,还有谁敢在锦衣卫面前放肆?

既是如此,就更不必计较了。

小官人哭笑不得的看了看阿宁,左手执住她右臂,向着李千户打了个哈哈。

阿宁本就是故意装傻,要逼他开口求情,眼见貌似得逞,不由得暗自欢喜。

谁知小官人苦笑一下,竟是说道:“李兄,我这妹子,不知人情世故,心地又过于良善,见不得这些个场面,不如我先带着他们离开,也省得惊扰了兄台问案审犯。”

李千户名李俊,本就是深沉多智,善于迎逢之辈,此刻见得小官人开口,自然是正中下怀,于是他立时应允,拱手相送。

听得这番对话,阿宁不禁傻眼,待回过神时,已被小官人拽着上了楼。

她气得牙痒痒的,狠狠踩了他一脚:“我自己会走,哼!”

远远看了一眼仍躺在一楼地上,貌似奄奄一息,眼神绝望的青衣女子林凤颜,阿宁秀眉微蹙,却是咬咬下唇,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良久之后,外面的喧哗喝骂声响,已渐渐淡去。

不久,青玉上楼回房,径直说道,那可怜的女子,已被锦衣卫带走。虽说当着众人的面严刑拷打,但那女子好生刚强,硬是说自己被人陷害,是冤屈的。

青玉一边说着,一边拭着眼角泪水,见了那林姓女子这副惨状,她心中同情万分,嘴里还止不住的咒骂,这好好的小老百姓,就这般飞来横祸,遭人构陷,哪里还有甚么活路,这锦衣卫的人心狠手毒,来日定没有好下场云云。

阿宁强忍胸臆间怒火,表面上也是作愤愤然状,不时附和两句,但等青玉心满意足的说完,出去取早饭时,阿宁思忖了一下,在房门处看了看,轻轻掩上门。

就着衣帽架子上摆着的铜盆,她仔细而缓慢的净过手,然后坐在八仙桌前,取出袖中时时随身的六枚铜钱,平神静气,诚心祈祷后起卦。

六枚铜钱散落桌面,其中一枚滚到桌面一角,转动数圈后,才啪的一声堪堪停在桌边。

看着这六枚散乱无状,阴阳各异的铜钱,阿宁目光一沉,面上亦是露出凝重神色。

白虎凶神临四爻亥水,与应爻伏神相冲,此卦外兑内乾,且白虎在兑宫归垣之乡,借日令冠带之气,得地利而生,刑马冲杀,白虎血光更盛,日主寅木正面迎受其克,即便远遁,何以身免?

看来这一劫,这林凤颜是性命堪忧啊。

默默想了想,阿宁秀眉越发紧蹙。

只是,这卦象中冲着起卦人而来的一线杀机,又该作何分解?

阿宁端坐在桌旁,强自按捺不安心绪,继而双手撑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

按道理说,不该啊……唉,暂先不管了,卦象来看,显然这是个死局,但无论如何,不能就此放手啊……眼前看来,是不可能借小官人之力将林凤颜救出了,虽然那李千户对小官人执礼甚恭,但小官人有意无意的将自己带开,显见是不欲卷入此事。

怎么办,该怎么将这战友营救出来?这林凤颜虽是一介弱女子,骨头却是很硬,无论如何受刑,都没有将客栈掌柜等人供出,委实可钦可敬。

该如何是好呢?

若是再拖下去,只怕真的是错过时机,无法施救了。

慢着,还有那客栈掌柜,他和其他同侪是否会想办法将其救出呢?

但眼下时势紧迫,林凤颜昨日又现身此地,掌柜他们自身难保,又如何将她救下?一个不好,说不准连他们都会被投入大狱,身陷囹圄..

夺夺两声响,阿宁醒过神来,回头看去时,门是开着的,敲门的,正是那滑不溜丢的小官人。

阿宁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把头扭回来。

只听得一声轻笑,清朗的声音响起:“保定的咏梅酥糕颇为有名,不知道阿宁你尝过没有。”

一包捆扎得精致小巧的糕点放到阿宁的面前。

阿宁想了想,又看了看他满是笑意的眼眸,轻哼了一下,遂是不紧不慢的打开那糕点纸包。

外面一层净梅色硬纸上,印的是栩栩如生的五子献寿图纹样,再打开,里面还有一层油纸,包着数块淡红块状糕点。纸一打开,淡淡梅香就已入鼻,浅尝一口,细腻如脂,甜香适口,果真名不虚传。

阿宁原想作出鄙视模样,以示心中愤怒,兼且绝不同流合污,但这酥糕一入口,甜得似乎让一切都融化了。

她抿着嘴微微笑,随即又板起脸来:“干吗那么狠心,不救她?”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闻言淡淡笑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阿宁嘴里嚼着糕点,原要大声抗议,惊雷绝非乱党,又生生忍住,转而口齿不清的说到:“说不定她是冤屈的,一个弱女子,能犯下什么作乱的事?”

小官人拿起桌上水壶,为阿宁倒了杯清茶,不疾不徐的说道:“谁能证明她的清白,即便她当真清白,阿宁你又是如何知晓?”

阿宁差点噎住,顺了口茶水下去,方才恨恨说道:“本小姐掐指一算,就明明白白了!”

这回差点噎住的换作小官人了,他失笑说道:“哦,不知大仙当面,失敬失敬!”

阿宁放下手中糕点,叹了口气,随后喃喃自语:“那弱不禁风的小模样,只怕连我的侍女都打不过呢!”

小官人笑着应道:“不说这些随从,单说自己的家人罢,莫非阿宁将他们都抛诸脑后了么?”

这话直指要害之处,无论林凤颜是忠臣还是奸逆,是清流还是乱党,若是贸然出头,为她卷了进去,到时,只怕祸及的就不是自己一身而已了。

无论阿宁,还是小官人,尽皆如是。

今上得登大宝,殊为不易,重重险阻之间,多少人头落地,多少血流成河,其中的恐怖血腥,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对待逆党政敌,今上宁可杀错,也不会放过,从来不曾手软。

若是当真卷入其中,风波险恶,自不待言。

这般道理,通透如阿宁,又如何不知?

轻叹口气,她瞪了一眼那一脸风轻云淡的男人,拿起一块糕点,恶狠狠一大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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