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远处公鸡刚打了第二遍鸣,方家上下就已忙开了。
只因这方家的二小姐方宁欢,今日就要远行前往江阴,方姓族人聚居之地,探望祖父祖母去了。
以事为经,以神为纬,今日卯时和辰时,武曲中平明堂,天地合局帝旺,正是适合远行的好时辰。
方平轩足足翻了两个时辰的老黄历,才订下这个时候让阿宁出门。
李氏更是拿着手里事先拟定的单子,让下人一样样的反复清点,唯恐漏了什么东西,却让阿宁在路上遭罪。
至于正主儿,此刻正在为难。
敬了三炷香,再默念祷语,如是屏息凝神,明意净念,再将三枚铜钱恭恭敬敬的掷了六次之后,看着眼前的六爻卦,方宁欢陷入沉思之中。
上离下艮,卦名火山旅,变爻为五,阴阳爻取反之后为上乾下艮,本卦变为天山遁。
按天山遁的卦辞来说,是为“小亨,旅,贞吉”,自己是用旅程用神起卦,卦象来看,倒是前路安好,不必担忧,但变爻为六五,爻辞是为:“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
如此看来,应是吉中带凶之相,没错,应是吉中带凶..
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方宁欢目光一凝,回头看去时,却是侍女青玉。
“小姐..。”青玉没好气的拉长声音,:“别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啦,小姐还在这玩耍.”
方宁欢收起铜钱,抛了个媚眼过去:“好青玉,这不是知道你能干么,你能者多劳呀..所以我最喜欢青玉了,要不,我怎么会留下飞霜,单单把你带在身边呢..”
青玉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的好小姐,您就饶了奴婢吧..”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银色滚边披风绕到方宁欢身后,为她绑上系带,手上顿了顿,终究是柔声说道:“飞霜姐姐已经跟方管家的儿子订了亲,小姐体谅飞霜姐姐才让她留下呢,奴婢心里清楚,小姐是一片好意..”
方宁欢捂脸作娇羞状:“死相,不来了,不来了,忽然就夸起人家来了,人家一点防备都没有.”
青玉撇撇嘴,回赠一个大大白眼:“小姐,您可是跟娇羞这两个字失散很多年了,奴婢只怕,你们今生团圆无望.”
方宁欢又拿捏起仕女临风姿态,柔声说道:“道法自然,毫不造作,没法子,我就是这样直爽豪迈的江湖儿女,又怎会在意这些细节。”
青玉一张俏脸乌黑,转过身去,拿出夫人交待下来的清单,一边清点包袱数目,一边粗声说道:“小姐,奴婢早饭吃得太狠,现在很饱足,您就放过奴婢吧..”
这次方宁欢远行江南,或者说,远嫁江南,虽说方家并非什么高门深户,时间也仓促,方氏夫妇却也尽一切可能,为她筹备得风光体面了。
方宁欢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但该做的事还是要一丝不苟的完成呀。
嗯,首先,外曾祖父这边,从外曾祖父,外曾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以降,到所有的舅姥爷,舅姥姥,舅父,舅母,表兄弟,表姐妹等亲戚,都要去依依惜别一番。
诉述别情,追忆趣事,再说说日后难以相见的遗憾,然后将从绣坊订制来的锦囊,秀帕等物件一一相赠,聊慰亲情,继而就收获了眼泪若干,喟叹若干,还有体面赠礼若干。咳咳,当然,情义无价,情义无价,亲情是首位的,自己虽不是什么名门贵女,但也不是那些市侩人物,对吧?
如此这般,再跟其他能见面的亲友故旧,姐妹手帕交都叙话惜别一番,要说这短短两三日,马不停蹄,面面俱到,也的确是难为她了,于是乎,没多久,几乎半个京城都知道方家二小姐要到江南去..去探亲了。
其次,自然是要打点好路上的吃食了。别的不提,光是五芳斋的甜点,就以小楷列了玉版笺纸两大张。
这般天气,如何能带这许多甜点?要不是飞霜和青玉奋力抗争,只怕整个五芳斋的存货都要被某位贤淑贞静的闺秀买下来,再浩浩荡荡的运往江南了。
再次,是要和母亲去撒撒娇,梨花带雨一番了。怎么说也得跟母亲约法一章:要是与那位关涛仁兄,不,是观涛仁兄,实在是相看两相厌,阿宁可还是要杀回京城来的。
至于父亲那边,这烫手山芋还是丢给阿娘好了,父亲这般软硬不吃的铁板角色,也只有阿娘能把他化成绕指柔了。要不怎么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呢?.呃,好象不太对,应该说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呃,好象也不太妥当?
方宁欢慢慢打开好友周岚秀送的香囊,满意的看到,里边的油纸内,满满的装着岚秀亲手做的香草甜杏,遂取出一颗扔到嘴里,然后餍足的眯缝着眼,把这个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
想那么多又哪里有用,就比如说,那么多亲戚知道自己要往江南去了,但真正愿意出面游说父母,真心让自己留下的,又有多少呢?来来去去,不过是那几人罢了。
虽然自己明瞭父母这番安排的苦心,所以最终才同意前往江阴。但借此机会,看着眼前的世态百相,看清种种人心,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呢。
其中略有怅惘,但又不至于难过,就象姑姑所说,有些事,多想无益,反倒让自己难以开怀。
手里的细砂捏得越紧,岂非就会流得越快?
李氏看着该交代的东西都已差不多了,这才看着眼前的刘管事和秦嬷嬷说道:“那,阿宁就让你们多费心了。她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就当是自己家的孩子一般看顾就好。”一边说着,已是眼泛泪光。
刘贵刘管事原是李氏陪嫁时,一起带过来的管事。李氏陪嫁的几个铺子和一些田地,俱是由他来看着。这些年来,但凡应酬唱和,内事外务,刘管事都打点得妥当周到。他常在商场上走动,又时常到外埠进货,频繁走动于江湖之中,这次方宁欢远去江南,就由着他带着两个护院和两个家丁护送。也是刘管事亲自出面,李氏才能安下心来。
至于秦嬷嬷,也是一直照顾李氏和宁欢的老人了,她行事细心谨慎,场面上的规矩应对烂熟于心,关键的一节是,其口风亦是把得很牢。有这样一个人陪在阿宁身边,将来在后院之中,也是得力的臂助。
听着李氏的话语,二人俱是行礼回应,刘管事微笑着说道:“夫人但请放宽心,小人定会尽心竭力的照顾好二小姐,让她平平安安回到江南。”
李氏轻轻点头,秦嬷嬷亦是笑着说道:“夫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必定是百般用心,按照您的交待,侍候好小姐。再说了,小姐也是水晶般玲珑剔透人物,打小就是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待去到那边,肯定也是一样样的。这趟回江阴祖居去,有刘管事和老奴在,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李氏满意的笑笑,不再言语,心中却是缠绕着丝丝怅惘,无论如何,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