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都进了屋，程光国还有事要去临省，就只留程光忠在这儿陪着。
屋子很古朴，但道理与庵中不同，有一股松木味，起初有些呛鼻，但一会儿，就觉得身体暖洋洋的了。
前面的墙上挂着一张人像，本来就很破旧了，上面又被红笔写了两个很不成样子的字，歪歪扭扭，与画的文雅格格不入。显然经过了人为处理，不想让这两个字那么明显，却又适得其反了。
老头就坐在那张画前，让程又垚跪下。
一幅糟透了的画，再加上一个糟透了的人，那人像是有些紧张，用力的蜷缩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这不免有些滑稽。
但程又垚还是听话的行了拜师礼，日后，程又垚才知道文革时，台先生被“戴高帽”百姓一起批斗他，家，早就被抄了，儿媳妇在那天晚上一尸两命，妻儿不堪折磨，双双吊死。
这天，有人发现他在牛棚藏了一张孔子像，一群癫狂的人在台先生的脖子上栓了一根绳子，把他拽到了广场上，说是广场，也不过是一块大一点儿的空地罢了，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藏在身下的卷轴。
台先生惊了，想夺回卷轴，却被一棍打得跪在了地上，读书人，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天子，跪圣人，却绝不能跪这群善恶不分的无耻小人。
他一次次的挣扎起来，再被打倒，再起来，一次次。
人群之中发出了一阵哄笑。
“额娘，为什么要打这个人啊？”
“孩子，他是个彻头彻底的恶人，他想要夺走我们的一切。”
这个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把孩子拉到台先生身旁“乖孩子，听额娘的，他是镶黄旗子弟，还是个读书人，就是咱们老百姓的犸蝗，打他，狠狠地打他。”
孩子很听母亲的话，一脚踹在了台先生的腿上，台先生刚刚站起来，还来不及稳住的身子，又重重的倒下。
不知是谁起的头，开始重重的鼓掌。
“这才是咱们百姓的子弟兵啊！”
“打得好啊！”
“打死这个恶人。”
“这孩子从小就能分辨善恶，日后定能大有作为啊！”一个上了年月的老人语重心长的说。
台先生听了，不由的笑出声来“善还是恶，善还是恶。”
这就是台先生给她上的第一课是善还是恶的原因，自然，又垚是日后才知晓的。
这股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屑刺痛了这群人。
终于，他们像是打累了，戏笑的打开了那副卷轴。
有人笑“他不是会做文章么，就让他批评一下这画上的孔贼，我们也都听听，也好斯文一回啊，哈哈哈！”
这话一出，引起一片哄笑声。
“对对对，让这杂碎做文章给咱们爷们乐乐。”
“听说孔贼还有个漂亮小媳妇呢！”说话的男子一脸淫笑。
“老娘我还在这儿，你说啥呢。”
…………
这文章，台先生自然是死也不能做的。
后来，有人出言，他是个文人，可，不能写字的话，那还算什么文人，于是那群癫狂的人剁去了台先生右手的大拇指，台先生疼的满地乱滚。
人们把那幅画扔在地上，踩得不像样子，最后找来了毛笔，随意找了一个些许会几个字的人，蘸着台先生的鲜血，在那幅画上写字。
本想写孔贼，不想那人不会写那两个字，思前想后，就改成了四旧，这旧字，还缺了一笔。
这画是台先生的父亲中了进士时画的，人一会儿就都散了，台先生艰难的将画揣进怀里。
而墙上的，正是那幅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