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脸铁青的岑夫子出现在门前的时候，郭小宝他们的脸顿时也耷拉了下来。
他们刚刚还在商量，希望来接人的是好脾气的季先生，或者懒得理人的是海龙牙。而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看谁都像欠他八吊钱的岑夫子了。
“走。”岑夫子并没有训斥他们，只是冷冷地叫了一声。
楚相羽当先，狼行最后，三个少年按着大个在前小个在后的队形跟在岑夫子后面走了出去。
走出神都卫衙门，岑夫子望了望皇城的方向，神都卫衙门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皇城根儿了。
“我还有点事，你们自己回去吧。”岑夫子这才说了第一句话，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虽然没有严厉地训斥，但是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好！”三人赶紧答应，正要快步离开，岑夫子又道：“这次天策府会对你们进行通报处罚，希望你们今后好自为之。”
“我们绝对不会再犯！”狼行立马道。
“我们去青楼绝对不会再被抓了！”郭小宝也高声道。
岑夫子一眼瞪了过来，鼻子里发出一个：“嗯？”
“不，是绝对不会再去青楼了！”郭小宝赶紧改口。
“哼！”岑夫子又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三个人又一起走回了天策府，走到大门前时，夜色已经彻底黑了。
但是借着门口透亮的两个大灯笼也看得清，门前摆了一块大黑板，黑板写着大大的红字。
“甲字院楚相羽、郭小宝、狼行三名弟子流连风月场所，被神都卫抓获，特此通报，示众三日。”
“唉——”
三个人齐齐叹了口气，忽然一起蹲了下来，悲伤地望着那块大告示板，一时都不敢走进去。
旁边姓莫的老瞎子歇了一阵，忽然又拿二胡拉起丧曲来，将气氛衬得更加悲凉，郭小宝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莫老先生！”郭小宝哭丧着脸叫了一声，“我们现在已经很惨了，能别再拉丧曲了吗，能不能来点欢快的？”
莫老瞎子哼哼了一声，“你都没给钱，还想点曲子？”
啪！
楚相羽二话不说，抬手往他那破碗里扔了一锭大银子。
莫老瞎子听见这脆响，立马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顿时五指一转，又换了一首曲子。
二胡声低沉哀婉，缠绵不绝，隐隐有绿柳枯黄、红颜白发的苍凉意境。
“你可别以为我们没听过二胡！”郭小宝又对他道：“这首燕陵三叠明明是送友人去边关的，可没有一点欢快的意思！”
狼行拽了他一把，道：“将就听吧，在莫先生这算是很欢快了。和送死人的丧曲比，这首好歹是送活人的。”
又蹲了半天，直到莫老瞎子拉完三首曲子，楚相羽才霍然起身，长出一口气，道：“迟早都要面对的，在战场上临阵退缩是要被斩首的！”
“是啊。”狼行点了点头。
“对！”郭小宝也点头称是。
“不能怂！”
“要勇敢！”
两个人挥舞着拳头给楚相羽打气。
“那你们两个还不起来一起进去？”楚相羽皱眉问道。
狼行笑道：“我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儿他们都睡了我再回去，省得碰上熟人。”
“也对。”楚相羽思忖了一下，又蹲下了。
······
夜色中，三个少年并排蹲在拉二胡的老瞎子旁边，月光下有一片清澈的剪影。
郭小宝好奇地凑过去，问莫老瞎子，“莫先生，你为啥非要在天策府门口拉丧曲啊？要真想挣钱，去个热闹地方不是更好吗？”
莫老瞎子把脸转过来朝着郭小宝，那一瞬间，郭小宝敢发誓他真的从一个瞎子脸上看见了翻白眼的表情。
“你小子是不是傻，去热闹地方拉丧曲，不得让人活活打死啊？”莫老瞎子毫不客气地说道。
“······”郭小宝一阵无语，半晌才道：“那就不能拉点别的吗，你这手法学个欢快的曲子不手到擒来吗？”
“不成啊。”莫老瞎子忽然长叹一口气，嗓音蓦地变得沧桑起来，“我这丧曲啊，要拉满一千年哪······”
“嗯？”郭小宝一愣。
“从我师傅、我师傅的师傅，我们这一枝儿，祖祖辈辈都是为一个人送终的。这送终曲不拉满一千年，那个人的怨气都不会歇的。”
“什么人这么恐怖？”狼行也在一旁搭茬问道。
莫老瞎子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是人哪······欠的债，迟早要还啊。”
说着，他鼻子里忽然哼起了一首听着就很古老的小调儿，再不理郭小宝他们，嘴里也含含糊糊地念着唱词。
“一月邙山雨不停，二月将士不留行。
三月里来发令箭，妖王到了号山亭。
四月阳湖天不晴，五月余杭葬英灵。
六月里来请天书，妖王混世斩神明。
七月决战七圣岭，八月暗裔破燕陵。
九月里来小儿哭，妖王带来百万兵。
十月战鼓无人听，十一月里夜无星。
十二月来满城血，妖王打碎了古天庭！”
他唱得很含糊，但是字字句句，直往郭小宝的耳朵里钻。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小调儿，他心中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躁动，仿佛自己在某个遥远的古代纪年曾经走在路边，也听人哼过这小调一般。
那该是一个破碎的世道，那是荒凉的古城。城头枯盘老树根，失魂落魄的吟游诗人开口吟唱。
狼行心中隐隐有些猜想，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天策府里没人来赶这个堵门口拉丧曲的老瞎子。
他这丧曲，是替一个似乎非人的存在送终，也是替整个人族赎罪。
直到月上中天，三个人才悄悄迈步进门，鬼鬼祟祟地穿过天策府，摸回了甲字院。
中间他们还发现，原来那写着告示的大黑板不止摆在了大门口，在广场上，在学堂门口，院舍门前，简直无处不在！
郭小宝还想趁黑擦了黑板上的字，狼行说你今天敢擦了告示，明天岑夫子就能把“嫖娼被抓”四个大字写你脸上，吓得他赶紧作罢。
当晚，他又做了那个绝岭天宫、旌旗猎猎的大梦。
那一夜，也曾梦见百万雄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