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柳清疏从浑浑噩噩中醒来，觉得整个头仿佛要炸裂般的疼痛，胸口也辛辣烦闷，难以呼吸。沙哑的嗓音低低的发出下意识的声音，昏暗的房间让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否身处在人间。
一个穿着碧青罗裙的婢女却听到了柳清疏低声的喃喃，立刻兴奋出声：“小姐，您终于醒过来了！”
边说着，边立刻奔过来倒了一杯茶给柳清疏。就着她的手将茶一饮而尽，柳清疏才觉得自己稍稍活过来了。
活过来？我不是死了吗？
柳清疏一愣，门窗都紧闭着，房间内昏昏暗暗看不分明，是梦吗？可是触及紫砂茶杯上还留着刚刚茶水的余温，淡淡的，却是真切的温度。那之前那些痛苦的记忆才是梦吗？柳清疏忍不住抚着胸口，可是那里既没有凤钗、也没有伤口，只有上好的绫罗在手里温软细滑。
端水过来的素挽见自己的小姐捂着胸口出神，有些担心的开口问道：“小姐，您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听着素挽温柔的声音，柳清疏却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她，直把素挽看得都不好意思了，柳清疏才艰难的道：“素挽……你，还……活着？”
她明明记得素挽因为一力反对自己和楚宸御在一起，从此自己再也没有信任重用过她，早已被柳芜月以莫须有的罪名竟是活活打死了!
如今却居然又如此鲜活的站在自己面前，触及指尖也是温温的，一如刚才那杯温度正好的茶水，格外熨帖。
素挽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小姐，您该是做噩梦了吧？早知当日奴婢说什么也不让您离开大殿，您就不会走到御花园被暴雨淋得感染风寒了。”
噩梦？是了，自己做了一个永志难忘的噩梦，在那个梦里，因为自己的有眼无珠，害死了所有对自己好的人，而这一切，直到自己死后，才终于看清。
柳清疏已经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故重生了，看着桌上放着还未冷却的药，她意识到自己正患着风寒，而记忆里如此严重的风寒，只有那一次，自己十五岁那年，初见楚宸御之后！
她永远记得这场风寒的来历，彼时柳清疏第一次和父亲、柳芜月一起入宫，因为以往她都醉心医术，从不肯入宫去交际应酬，无奈的父亲只有每次都带着柳芜月。
而这一次，在柳芜月的各种鼓动下，自己踏入了宫门，也遇到了自己永生的梦魇！
犹记得无聊烦闷的宴会让柳清疏觉得透不过气来，她吩咐好素挽和今宵这两个自己的婢女，一个人偷偷出殿去御花园闲逛，却听到假山的拐角处传来小宫女的哭声。
“你在哭什么？”
低沉喑哑的少年声音响起，柳清疏不禁侧目，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半旧绣竹纹长袍的少年半蹲着身子，在问自己面前的小宫女。
那正在哭的小宫女也不过才七八岁，刚换牙齿都几乎未长全，见来人却也不认识，只喃喃的犹自哭道：“我……奴婢今日被丽妃娘娘罚跪，误了晚饭时辰，我饿……呜呜……”
少年低低的笑了，从袖口拿出一方短巾，替小宫女轻轻擦干眼泪，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小宫女，小宫女疑惑的打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是两个馒头，顿时破涕为笑：“谢谢大哥哥！”
少年边上的小太监却急了：“殿下，您把您唯一的吃的给她了您吃什么？”
小宫女听了，愣了一下，忙递回给少年一个馒头，学着刚才那个内监一样的称呼少年：“殿下，我……奴婢吃一个就够了。”
接着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小宫女和少年躲在假山洞里开心的分享着那两个馒头，在外面偷偷看到一切的柳清疏却被淋出了风寒。
那个少年就是楚宸御，而那个宫女柳清疏却再也没有见过。
而这次和楚宸御的初见，让柳清疏在往后无论怎么怀疑楚宸御，无论他做了多么出格的事都选择再相信一次，就因为那时少年的美好。
但现在细细想来，能入宫的女子都是经过细细筛选，学习了严格的规矩才能开始伺候。尤其一项是会由老太监或者老嬷嬷教认所有主子，免得冲撞了，那天那个小宫女根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回想去赴宫宴之前柳芜月的撺掇，小宫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柳清疏听到的哭声，柳清疏开始怀疑，从那时开始他们已经联合起来在算计自己了。
而自己，掉进了这个巨大的陷阱却浑然不觉，还以为遇上了一生的良人。
还好，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现在一切都还不晚，所有爱自己的、自己爱的人都还活着。而那些禽兽不如的畜生，必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柳清疏攥紧了素挽的手，素挽见小姐呆愣了许久，无比担忧，正欲开口询问，房门已经被直接推开，刺目的阳光让柳清疏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今宵，小姐刚醒，你不要这么风风火火的，当心吓着小姐。”
素挽连忙起身去把门关上，然后打起一扇窗，让清晨恰好的光线投进房内。今宵看到坐在床上的柳清疏，这才慌张的俯身，道：“奴婢知错，奴婢不知小姐已经醒了，一时着急才……”
柳清疏微不可查的皱皱眉，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和家族决裂没多久，柳芜月就带着今宵招摇过市，再看如今这毫不尊重自己的态度，和素挽对比鲜明。
素挽见柳清疏面上不豫，连忙开口：“今宵，你在急什么？”
今宵在柳清疏昏迷时大爷惯了，刚才只是顺嘴找个借口，哪有什么急事，现下立刻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看够了她的窘迫，柳清疏才无所谓的抬手示意她起来。
“昏迷了这几天，小姐定然饿坏了吧，奴婢去吩咐小厨房给小姐熬些粥来。”
素挽正欲出门，柳清疏却道：“素挽你留下，今宵去吧。”
今宵忙领命退下了，素挽听得柳清疏嗓音喑哑还未好全，正欲再倒一杯茶水给她，却被柳清疏阻止了，“素挽……给我……准备些纸钱冥镪。”
素挽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今日便是夫人的祭日了……”
柳清疏收拾停当了，拒绝了素挽随行的提议，一个人走穿花小廊来到了她娘亲生前的院落——悦柔院。尽管在生柳清疏的当天，她就因难产而过世，但柳向正一直封锁着这个院落，从未让任何人入住。
其实上辈子很多蛛丝马迹都看得出父亲是深深爱着她们母女俩的，只是自己一味沉浸于医术和情爱，从未仔细分辨。
柳清疏从青苔石板上慢慢走上前，推开红木雕花门，静静的走了进去。
环视这个上辈子自己从未踏足的屋子，柳清疏却根本看不出这个院落被封锁过，因为到处都干净整洁，很明显一直有人在维持清洁，只是整个房间萧索的冷，冷得透骨，是没有生人味道的屋子。
一副美人图挂在屋子正中，画上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着一身大红色衣袍，美得浓烈、夺目，素手捻着一朵牡丹，花和美人交相辉映，那美人竟是生生把牡丹的艳丽都压去了三分。
虽然从未见过，但柳清疏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母亲乐柔，不仅是因为相似的长相，连在血脉之中的亲情在冥冥中果然是难以割舍。
柳清疏看到画像前有一个蒲团，就跪了上去，跪地的一瞬间，柳清疏仿佛分明感觉到了有一双温柔的手抚过了她头顶。
“娘亲……您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不想再犯错……您一定要保佑我能手刃仇人……我想好好保护爹。”
一两滴晶莹的水珠滴落在蒲团前的地上，柳清疏身后的阳光突然被高高的影子挡住，下意识的回头，却见柳向正站在她背后，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
他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却不由得动容。柳向正一直知道，自己对自己这个女儿其实很不公平。他愿意陪着柳芜月、柳芜云，跟她们一起用膳、谈天，却因为太过爱亡妻乐柔而不愿意多见柳清疏，怕见了徒增伤感。
是多大的时候呢？回想她小时候，清疏还愿意在自己怀里撒娇，还巴巴的想得到自己的表扬，却在自己一次次漠视后，陷入医书，从此再也没跟自己撒过娇，跟自己这个父亲也仿佛相敬如宾的相处着。
其实清疏，还是很渴望自己的爱吧。
做了这么久的严父，柳向正一时之间也不知要怎么表达自己的父爱，他竟像年幼的小孩一样踟躇了起来，见自己被柳清疏发现了，慌乱的问：“清疏，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
话语被柳清疏突然扑上来的拥抱打断了，柳清疏回头，见自己的爹活生生的站在身后，高大威严，和上辈子支离破碎的尸体的样子交叠在一起，情绪突然崩溃的柳清疏忍不住冲上来紧紧抱住柳向正确认爹的存在。
柳向正一愣，不太习惯女儿突如其来的亲近，却又欣喜于女儿的亲近，纠结不已，但表情已然温柔下来，却突然感到衣襟有些濡湿，耳边也听到了柳清疏的喃喃：“太好了……爹还活着……”
清疏这孩子，大概是在病中做噩梦了吧。柳向正轻抚柳清疏的背，抬头看到在画中依旧巧笑嫣然的乐柔，在心里坚定道：娘子，我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清疏。
一道黑影从院子的角落愤愤的闪过，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二人却都没有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