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23天。
马可一直在想那个梦，即便在晚上，睡着了以后，他也在梦里琢磨那个梦。车祸反而让马可感到振奋，一整天的思考，千头万绪最终都汇聚到了一点。果园，别墅，洪运奎，种子。现在只要再见一次洪老板，搞清楚那种子是什么。
‘然后呢？’他这样想，而且每次想到这就想不下去了。就像你有了罗盘和海图，但是没有船。
现在马可的眼睛已经能够看得清一雯的脸。他的身体恢复的非常快，一雯也终于在这天早上放心的回去休息。这两天一雯一直守着马可，疲惫不堪。小夏留在医院。小卢留守办公室。一切恢复平静。
上午九点半左右，探望病人的绝佳时间，保罗来了，还带来了钟雪。小雪是来代替父亲代表黑水公司表达歉意的。马可很难拒绝，他醉酒那天给小雪添了不少麻烦，何况这次车祸并不是黑水公司的责任。而且，马可很喜欢钟雪这个可爱的，拥有甜美嗓音的小女孩儿。
“真的很抱歉，由于我们公司的疏忽，给您造成了伤痛。”小雪说。
“见到钟雪同学我就一点都不痛了。”
保罗把公文包放在床边，从里面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马可。
“这是什么？”
“鸿运公司并购案的项目摘要、协议副本、还有主体信息变更材料。总之，所有文件的复本。”
马可没接。“为什么给我？”他有些疑惑。
“我们两个公司有很深的渊源，”保罗说，“不该因为这个案子影响我们的友谊。既然马可先生对鸿运公司这么感兴趣，我们愿意分享。”
马可对那个公司早就没了兴趣。那份文件里也不会有他想要的答案。他撇眼看了看小夏。小夏正瞪着眼睛盯着那个文件袋。
马可点了点头，把文件接过来递给夏迎春。“尽快看完它，然后还给保罗先生。”他说。夏迎春点头接过去，如获至宝。“只要给我时间看一遍就好。”他早想研究一下那个叫‘律师’的人的手艺。
“但我还是想见洪先生，”马可说，“还请贵公司成全。”
保罗微笑点头：“来之前，钟先生说，他会尽力说服洪先生跟您见面。不过洪先生这人很固执，您嘚再等等。”
“有钟雪小姐陪我等多久都没有问题。”
钟雪噘起嘴：“你再这么说话，一雯姐要吃醋的。”
马可脸一红。
“保罗，”马可换了个话题，“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好，你说。”
马可把之前征用小夏手表的事情都说了，包括那块表的来历。小夏在一旁听的有些激动，但他忍住没有把这七天零1个半小时以来跟马可相处的每个画面全都描述一遍。
“这不难。我会替小夏找回那块表。”
“不不不，”马可说，“找到阿亮就行。这件事该由我亲自做。”
送走了保罗和钟雪，马可和小夏两个打开了那个文件袋研究了一番，确定没有发现跟那颗种子相关的记述。马可不明白为什么黑水公司突然这么友善这么大方。小夏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半生公司的一条规定——如果发生员工伤亡，项目立即升为A级。小夏说，黑水公司可能担心的是这个。
下午，一雯来换班，小夏带着那个文件袋回旅馆继续研究。一雯还带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带头的穿着一件驼色风衣，另外两个，一个穿警服另一个梳马尾辫一身牛仔装。
驼色风衣出示证件。
“马可先生你好。我是刑警队的，我姓盛，这位是严警官，这位是刘警官。”
“你好盛队长。交通肇事归刑警队管么？”
梳着马尾辫的刘警官一脸严肃，她说：“马可先生。您车祸前私闯那片果园，虽然没人举报，但您的行为有可能触犯了非法侵入住宅罪。如果我们觉得有必要，是可以作为刑事案件立案侦查的。”
“那我现在是罪犯还是什么？”
穿警服的严警官说：“你放心，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跟进线索，了解情况。到确认发现罪行，才会正式立案。所以您只要配合我们回答一些问题就可以了。”
“我应该找个律师么？”
盛警官笑了：“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既不是传讯更不是审问。您可以拒绝，也可以要求律师在场。”
“那就不必了，你们问吧。”
盛警官朝那位女警抬了抬下巴。女警官掏出本子，抽出一支笔。
“请问马先生是哪里人？”
马可一愣。这是个简单而又恼人的问题。他记得小卢给过自己一个证件，可他没仔细看。他想了想，也没想起来。
“抱歉，我不记得了。”马可决定说实话。
“他车祸时造成了轻微脑震荡。”一雯解释道。
刘警停下来看了看盛警官。盛警官点点头。刘警官继续记录。
“你来北星市，做什么？”
“收购洪运公司。”
“前天晚上进入果园是为了这件事么？”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去见洪先生。”
“鸿运公司的老板洪运奎么？”
“对。你们认识他？”
“你找他什么事？”
“有些水果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他。”
“什么水果？这么着急？”
“我也不认识。就是一种水果，我有种子但我不会种。而且我不小心把种子吞了。抱歉，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总之就是为了一颗种子。”
马可说的是实话。可在旁人听来却像是笑话。
“马可先生。请你严肃些，认真回答。”
“我正在这么做。”
女警还在记录，盛警官挥挥手，示意不用记了。他看着马可的眼睛，说：“你跟黑水公司之间是什么关系。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马可警觉了起来。“什么意思？”他问。
“我们查过你，你的过去基本是空白。这在我们看来非常可疑。你背后的半生公司有能力伪造一份履历，或者是黑水公司干的也说不定。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没有交易，我们是竞争对手。我说的是实话，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没有么？那为什么隐藏自己的履历？”
“警察先生，我失忆了，失忆不犯法吧？”
“有很多媒体都能帮你搞清楚自己的过去。”
马可语塞。警察先生说的没错。
“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马可说。
盛警官转头扫视一圈，然后对马可说：“我想单独跟你聊聊。”一雯看了看马可。马可点点头。一雯和两个警官出去守在门口。
盛警官走过来坐到马可身边。
“我对你的小秘密没兴趣。我要的是洪运奎和黑水公司。”
“警察先生，我愿意配合，但你得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盛警官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在数月前我们收到消息，北星市流入了新型毒品。去墨西哥拿货的就是洪运公司的洪云奎。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主谋。但我查过他，那个消息根本站不住脚。可是紧接着你们半生公司提出了收购，这倒没什么。更奇怪的是黑水公司也介入进来，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信息的可靠性。黑水公司的历史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马可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可我从未听过毒品。”
“你为什么去见洪运奎？”盛警官瞪着他。
“并购被黑水公司捷足先登。我不甘心，想找他问个究竟。”
“我说的是第二次，你偷偷去而且发生意外的这次。”
“我说了是问种子的事情。洪先生不肯见我，所以才我铤而走险。”
“又是种子，”盛警官有点不耐烦，“那你就跟我说说种子。”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确实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毒品。”
警察先生哼了一声：“你最好跟我说实话。看你年纪轻轻可不要一时……”
“盛警官，”马可打断他，“我承认我有所隐瞒。但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虽然我这次来是负责收购鸿运公司，但半生公司为什么要收购它，我并不清楚。黑水公司为什么也收购它，我更不清楚。但我猜测这跟我前天吃下去的一颗种子有关。那种子不是什么毒品，只是让脑子胡思乱想，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信不信由你。”
盛警官心里一惊：“你确定是种子，不是水果？”
“确定。”马可说完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
警察先生端详了马可好一阵，他虽然不相信，但也看得出马可不像是在撒谎。“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马可先生，你现在的处境很微妙，也很危险。”盛警官从怀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马可的床上。“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为了你的安全，记得来找我。我叫盛吉，上面有我的地址。”
马可没有说话。
盛吉推门出去，带走了自己的两个同事。
（2）
六天后，马可终于出院。
在他看来幸福的生活太过短暂，一雯一直照顾的无微不至。马可甚至开始谋划下一次车祸，以及别的能让自己住院的项目。
这天，几乎所有马可认识的人都来接她出院。黑水公司做东，宴请半生公司的伙伴，洪运公司的闫主任作陪。和谐温馨，其乐融融。马可的肩膀和腿伤还有些痛，但他还是喝了很多酒。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保罗送大家上车，最后拦住马可，他说：“董事长亲自请求过洪先生，希望他能再见您一次。可洪先生很固执。真是抱歉。”
马可点点头表示理解。“谢谢，”他说，“谢谢你和钟先生。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别的办法？”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会用诚意打动他。”
保罗会心一笑，他不相信马可说的是真心话。就像马可不相信他的。
“另外，你托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阿亮？”
保罗说了调查的结果。其实阿亮只是离开了几天，三天前就回来了，回来后仍出没在鳄鱼酒吧。
马可他们先是回到旅店，把一雯和小卢送回去。然后马可拉住了夏迎春，回到车上。
“去酒吧？”夏迎春听到马可的计划有些担忧。
“我们这次只去找人，不喝酒。”
“可你刚才已经喝过了。”小夏不置可否，“马可先生，那块表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还有，您别见怪，我觉得您最近运气不太好。而且每次喝酒之后，会更倒霉。夜闯鸿运公司，宿醉在钟明家里，私闯洪先生别墅还出了车祸。又被人骗，又被狗咬……”
“你相信运气？”
“我相信墨菲定律。”
“什么变绿了？”
“一个定律，意思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叫爱德华·墨菲的空军上尉工程师说的，对他的某位……”
“也许吧，”马可打断他，“我也知道一个定律。”
“什么？”
“幸运守恒定律。”
一脚油门，车子飞了出去，直奔**区。
（3）
两个人把车停在街边。
他们走进酒吧。噪音加上昏暗的射灯，在这种地方，不喝酒你一样会晕晕的。他们穿过舞池，一眼就了找到了阿亮。短款皮夹克，身材高大，长发披肩。他照旧坐在西南方那个吧台边，四处张望，寻找主顾。
“幸运守恒。”马可一边念叨，一边拉着小夏钻到北侧的卡座区。俩人穿过人群绕到阿亮的身后。马可拍拍小夏的肩膀，手指着一个方向，那是阿亮和后门之间的唯一通道。小夏会意，去堵住阿亮的后路。马可悄悄的走过去，坐在阿亮身侧。阿亮又喝了两杯酒才发现旁边的马可。
“哎呀！老板！您怎么来了？”
“阿亮！你跑去哪了？”音乐声音太大，马可得贴近阿亮的耳朵。
“我出差了。哦对，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手机没电了。”
“你这工作也要出差么？”
阿亮一边傻笑一边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他看到了夏迎春。
马可摆摆手：“算了，别的我没兴趣。我要那块表。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都行。”
“那怎么好？那两只表挺贵的，该我给你钱才对。”
马可摇摇头，指着身后的夏迎春。“那块表是他父亲送给他的，”马可又提高了音量，“有特别的纪念意义。只要你愿意还给他，我的那块送你了，我再给你一笔钱。”
阿亮看看周围：“老板，这里太吵，我们出去说。”说着阿亮站起身要走，马可一把抓住他手腕，紧紧的扣着。马可发现阿亮比自己搞出一头，他又招呼小夏抓住阿亮另一条胳膊。俩人夹着他出了后门，到了小巷里。
阿亮看看马可，再看看夏迎春。叹了口气说：“手表现在不在我这。”
“你把它卖了？”马可抓起阿亮的衣领。他个子没有阿亮高，这个举动显得有些滑稽。
阿亮一挥手就拨开了马可的胳膊。马可觉得左肩一阵疼痛。“说了不在我这，”阿亮说，“我拿去还债了。你给我点时间，等我债还清了，再把它们赎出来还你。”
马可还想上去跟阿亮理论，被小夏抱住。“马可先生，算了，算了，我不要了。”
“那怎么行？那是……”
马可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小巷的尽头走过来几个人影，背着光黑黑的看不清。马可发现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家伙。他看了看阿亮。“你叫来的？”
阿亮看着那几个人，没回答。
马可回头看了看巷子的另一边。那里也走过来几个。为首的叼着烟卷，手插兜，人长得又高又瘦。两边的人都走到跟前。
烟卷说话了。
“原来你真在这。”
“看您说的，难不成我还跑了？”阿亮认得他们，而且显得毕恭毕敬。
“没跑？这几天你去哪了？”
“筹钱，筹钱。”
“有钱了就快还！”
“您再宽限几天，这几天生意还行，过几天一定还的上。”
那人脸一沉，把烟头吐在地上。“兄弟，不是我不信你。这钱你欠了这么久，不把你处理一下，以后就没人还钱了。兄弟，这是生意，可不是故意为难你。”说着挥了挥手，巷子两头的人影围过了来。夏迎春拉着马可往圈外躲，那些人也没拦着。烟卷哥站在圈儿外，瞪了马可一眼，然后又点上一支烟，回过头去欣赏小弟们收拾自己的客户。
那些人围住阿亮，手脚齐上胡乱的招呼。夏迎春拉着马可，两个人往巷子外头跑。马可回头看了看，阿亮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护住头和裆，任由那些人拳打脚踢。
马可猛的挣开小夏的手。“小夏，去把车开到对面巷口的街边。”说完转身往回走。小夏伸手要拉没拉住。
阿亮算是有点骨头，倒在飞拳乱脚中一动不动，也没喊出声。
马可瞄了一眼那个烟卷哥，他站在一边抽烟没看到马可。
马可顺手在墙边捡起一个洋酒瓶，悄悄的靠近烟卷哥，到他身后。
烟卷哥感觉到后面有人，刚要回身，脑袋上啪！的一声，碎玻璃四散飞落，烟卷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马可回手将手里的碎瓶嘴用力扎到最近一个小混混的肩膀上。那人大叫一声，扔了手里的钢筋。马可感觉肩膀上的伤口撕裂了。
其余的混混听到声音，都停手看向马可这边。马可的手脚却没停下，他右手捡起钢筋轮起来往人堆里砸，左手握着碎瓶口来回的划拉。众人被他逼退了几步，可是等他们看清了马可只有一个人，又都重整旗鼓向马可扑了过来。
马可的手还在挥舞着，可脚下并没后退。马可越打越起劲，而且打的更有章法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会打架的，而且打的还挺厉害。他扔了半截酒瓶子，又枪了个棒球棍，把扑上来几个打的吱哇乱叫。
躺在地上的阿亮其实刚才并没怎么受伤。双手抱头，两腿夹裆，死死的护着，只是手上挨了几下，留了一点点血而已。他本来只是想挨顿揍，再求求情，没想还手。可是突然身边的拳脚都停了，他抬手撩开长发，露出眼睛。往周围一看‘怎么这群人都围到那边去了？’。再仔细瞧瞧‘这家伙疯啦！怎么回来了？
“妈的！”阿亮叫了一声，跳将起来，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条钢筋，冲进人群：“操！——你妈！”。
这时候马可打的正起劲儿。他刚刚发现，自己好像有打架的天赋。他背靠墙角，专心面对视野内的敌人。他几乎能完全预判对方的动作，应付起来得心应手。突然阿亮冲进来一顿发威，挨着钢筋的人轻的捂住脑袋往旁边躲，重一点儿的直接就被打躺下了。马可看自己这头居然占了上风，干脆躲到阿亮身后不打了。
阿亮挥舞了几下，把钢筋丢过去再次逼退这群人。然后从脚踝上抽出一把匕首，回身把地上躺着的那个‘烟卷哥’拎起来，用匕首抵住他的下巴。
“都别动！”
这个举动把马可也吓了一跳。他本想救出阿亮问清楚手表给谁了，后来占上风时，他又觉得也许能制服这些流氓。现在搞不好要闹出人命了。
烟卷哥刚挨了一酒瓶子，脑袋还在迷迷糊糊，脸上都是血。马可和阿亮挟持着流氓头头，退出了巷子。夏迎春刚好把车子开到了巷口。两人都上了车，阿亮一脚把烟卷哥踹出车外，关上车门。夏迎春一脚油门，车子窜了出去。
刚开出不到一个街口，另一辆车突然冲出来。小夏猛踩刹车才没撞上。接着又冲出两辆车，把他们夹在了中间。三个人往周围看了看，这回不用跑了，他们被人围住了。而拦住他们的不是那伙流氓。是一群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