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远和陵光喝了个痛快,和往常一样,这棋依旧没下成。只是这次,陵光破天荒没有哭。吴之远临走前拿了陵光两壶好酒,陵光让他将棋盘留下,吴之远问他为何,陵光笑道,日后他便不必再来了。
吴之远以为陵光要和他绝交,吓得他连酒也不敢拿了,谁知陵光笑着让他放宽心,这盘棋是裘振送给陵光的,他转赠给吴之远的原因,也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朱雀属火,落泪损灵,以后,没有什么再值得他哭。
吴之远不知道陵光为什么突然想开了,既然如此,他欣慰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深究。酒喝完了,拜别神君,束剑腰间,吴之远推开天璇殿门。天边红云密布,云仙织云正忙,询问片刻,云仙言曰,有位上仙送了陵光红霞漫天,再问其名,云仙笑而不答。
“哟,真是浪漫。”
吴之远打开酒壶的盖子,向云间洒了半壶,“裘哥,安心,今日份的酒,我帮你带到了,日后的酒,只能随缘了罢。”
陵光望着吴之远渐行渐远的背影,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下,晚霞绯色的光芒透过门缝投在他脸上,将那原本就好看的眉眼映得更美。陵光长眉稍展,弯唇浅笑,“将这棋盘和裘振灵体放在一处吧,本君棋艺不精,日后还是少费些脑子的好。”
“阿振,你可知你走后,本君便再也不想与任何人下棋了……”
西宫天玑,日月轮转更替如常,星河围绕天玑台,三万万星宿尽归天玑仪掌控,蹇宾为主,知无不尽。
白衣迎风,玉冠高悬,背靠夜幕星河,神君之姿莫过于此。启唇念诀,指尖星芒闪现,双眸阖,天眼开,万物命格皆在一念之间。
执明背靠栏杆,双肘撑在围栏上,歪头看着正在施法的蹇宾,他向来琢磨不透人命天定的法门,自然也不愿多费心思去探究。此番前来,只是趁着西洲有些琐事需要处理,顺便拜访一下这多日未见的老友。
“喂,蹇宾我问你。”执明提高嗓音,生怕蹇宾听不清,“这天底下有你算不到的吗?”
蹇宾没有睁眼,只是压下手臂收回法力,璀璨散去,天玑仪照常运转。他转身缓缓走下天玑台,来到执明身边,望着一望无际的星河,答道:“这你要问天玑仪。”
执明笑出了声,“想不到我们神通广大的白虎神君,倒要靠一个小小的天玑仪?”
蹇宾不曾收回目光,只是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小星,片刻,才道:“就算没有天玑仪,神君,仍是神君。”
“世间之物千千万,我怎知何物算的到,何物算不到?”蹇宾回眸直视执明,反问道。
执明偏头啧舌摆手,换了个姿势倚靠在石栏上,撇抿薄唇带上几分不耐烦之意,“我最烦跟你说话,凡事都要讲一通大道理,真是半句玩笑也开不得。”
蹇宾不再言语,执明直起身挥袖道:“嗨呀,罢了罢了,其实我挺好奇的,你可知晓自己的命格?”
听闻执明此言,蹇宾一愣,白袍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他倒也不觉得冷,额间反而显现汗迹。他没有急着回答执明,只是低眸沉思了片刻才冷言道:“知天命者不自算,我不想算,也算不到。”
执明见他脸色不好,便不再追问,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扯开话题,“那我和小泥鳅小山鸡的命格,还不被你看光了?”
蹇宾斜睨执明,目光不善,“我倒好奇,你背地里叫我什么。”
执明尴尬地笑了两声,拍着蹇宾的肩膀说道:“爱称,爱称嘛。”
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执明拿捏好时机,觉得此时应当说正事了,便遣散随侍,将蹇宾拉至天玑仪的另一端,换上以往少有的正经神情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蹇宾被他这转变吓了一愣,思索一瞬,能让执明如此的便只有一人。执明所求,他也猜到了十之八九。蹇宾挑眉问道,“往生海那人?”
执明没说话,蹇宾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兀自踱了两步,背对执明道:“我已算过,只是结果,无可奉告。”
执明语气略显急促,“为何?挚友的忙也不肯帮吗?”
蹇宾摇了摇头,“你可听过一句俗语,叫天机不可泄露?”执明冷笑一声,蹇宾见他如此不屑,继而说道,“你要我算什么?他死没死?何时可归?还是算他往世如何,现世如何,转世如何?”
“执明。”蹇宾没有给执明回答的机会,“昔日的人或事已经随着大江洪流远去了,执念,当断则断。”
执明叹了口气,没有理会蹇宾。蹇宾登上天玑台,伸手将执明拉了上来,指着一处小星宿说道,“这点你就不如陵光了。”
执明顺着蹇宾所指望过去,他不懂星象,也看不懂。蹇宾解释道:“朱雀轸宿位移,陵光尽弃悲鸣,红鸾心动。”
执明走后,蹇宾回到天玑殿,摘冠褪衣,沐浴焚香。三盏茶过后,笔墨备好,蹇宾执笔在素纸上写下一句谶语,“慕容未死,执明有劫。”
纸落烛上,灰飞烟灭。蹇宾屈指轻扣桌案,眉心微蹙,眸中神情十分复杂。有时候知晓一切,比一无所知更为痛苦。
战神府一如往常的平静,齐之侃不爱喝酒,上次蹇宾送来的酒水他分毫未动。旁人问起,他便道,喝酒误事。
那装酒的瓶子甚是好看,齐之侃思索良久,将瓶中的酒倒进了府中莲池,又在院中折了几枝长势颇好的桃花插进瓶子,摆在殿内最显眼的地方。剩余的酒气伴着桃香四溢,齐之侃说不上那是什么味道,却觉得无比沁人心脾。
“许久不见那小猫儿了,也不知它回去后如何。”齐之侃走到院子里望着墙头出神,那时它便是趴在这儿偷看他练剑的吧?也不知在它眼里,自己的剑法如何?“小猫儿还未做评价便一走了之了,真不负责。”齐之侃笑着自言自语。
正望着,只见一团白影跃上墙头,齐之侃心头一惊,定神细视,果不其然,白猫还是那只白猫。只是这次,它眸中已并无防备之意,倒像是回家般的跳上自家墙头。
“喵。”叫声虽轻,却透着再次相见的喜悦。
“蹇……小猫儿,可是贪恋我战神府的桃香?怎的又来了?神君可知道?”齐之侃一连串的问了好多问题,蹇宾一个也不想回答,它跳下墙头,径直走向殿内,找了个清爽舒适的地方坐下,默默地舔着爪子上的毛。
齐之侃随后走进来,将桌子上的糕点拿给蹇宾吃,蹇宾最讨厌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自然偏头不理,可看到齐之侃锲而不舍的将糕点往他嘴边递,他还是决定给齐之侃一个面子,咬牙吞下一块儿。这一吞不要紧,齐之侃断定蹇宾很喜欢吃这些酸甜可口的小东西,便一块接着一块的喂,直到蹇宾撑得喵喵叫着抗议才住手。
“齐之侃,你这就过分了。”蹇宾侧卧在软垫上,毛绒绒的肚子圆鼓鼓的。
齐之侃以为它累了,揉着它的脑袋哄着,“你要是喜欢,明日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