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佥事说完,也不知是不是疼的,直接就晕了过去。
罗宏俊有心将张佥事扶起,可自己这瘦小的身子板肯定是拖不动的,不由看向窝在牢房一角、已然吓傻的洪秀全,“还呆着干什么?不赶紧过来搭把手?”
刚才一连死了太多人,洪秀全或是被吓得脑子都木了,罗宏俊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却是哭丧着脸,说话还带着哭腔,“二、二哥……我、我、我吓得走不动道了……”
罗宏俊不由翻了个白眼,亏得现在牢里横七横八躺了不少尸体,充满了血腥味,要不然估计又要闻到尿骚味。因道,“你躺着装死吧,脸上抹点血,免得有人进来把你杀了。”
乱战中装死永远是不二法门,至于罗宏俊自己,那肯定是不用抹血的,毕竟刚才老道断腕,血喷了自己一脸。虽然没有镜子,可罗宏俊知道,自己这脸绝对比唱台上的关老爷还要红。
走出地牢,但见入口处在一间木屋之后,放眼看去,周围是一片火光。偶尔传来的叫骂声中混杂金属兵器撞击的声音……如今是仲秋时候,晚风已是有些凉了,可周围光火赫赫,那刮来的风根本就是一叠又一叠的热浪,只叫人头晕心热、惊汗丛生。
罗宏俊何时见过这幅场景?就算偶尔在新闻上见过什么火灾场景,可在新闻上看,怎么能和亲身经历相比?周围火光冲天,空气中夹杂烧焦皮肉的煳味,浓烈得让人几乎要呕吐出来。可之前地牢里已经呕吐过一次,如今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能干呕。
正在罗宏俊张惶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罗宏俊!”
罗宏俊知道那声音……那是陈兴的声音!
很快,一个人影从火光里显现出来,却是径直冲到罗宏俊身前,一过来就八爪鱼似的紧紧抱住罗宏俊,“你还没死!”
按说见到陈兴该是件高兴的事,可听到这话,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呢?不由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我都这样了,你还能认得出?”
陈兴还没说话,又是一个身着将军铠甲的人骑着马走了过来,“你就罗宏俊?都活着,那就好。”
罗宏俊不由翻了眼:好吧,感情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该死。
“我介绍一下。”陈兴一手勾在罗宏俊脖子上,一边指着那穿着将军铠甲的人,“这位是都指挥同知,晁煌、晁大人。”
罗宏俊是知道都指挥同知的,明代地方有三司,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类似于现代美国的三权分立,其中都指挥使司就是管兵的。都指挥使下又有两个都指挥同知,差不多就等于左右手。
自己和陈兴不过一个七品知县。知县什么官?在大明朝有一千多个!都指挥同知是什么级别?一个省才俩!整个大明朝只有几十个!从二品!
之前从张佥事的话中就可以得知,自己已经入了皇帝的法眼,领导看重就是好:一个七八品的小官也能劳动军队出手。但……从二品大员亲自出手?这是不是有点过了?这个晁煌看模样不过三十多岁,竟然已经做到从二品。也不知道是背景够大,还真是个能人。
见罗宏俊发呆,陈兴不由扯了扯罗宏俊的袖子,又向晁煌解释道,“晁大人别往心里去,这小子性子木,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官,估计看到您呐,这一下吓傻了。”
晁煌下马,从马囊取出一个褡裢,“临时有了变动,内阁传来的消息,让你们转道去浙江余杭报道,这是官印、文书,收好了。”
一个山东、一个浙江,这压根就是一个北、一个南。这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却让自己立刻转身去浙江?陈兴应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接过褡裢时还有些懵逼。
倒是罗宏俊,刚才从张佥事口中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张佥事也说了不能泄露消息,因而也故作诧异模样,恭恭敬敬道谢,“辛苦晁大人。”
晁煌看去精练干达,闻言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们呢。”
见罗宏俊、陈兴不解,晁煌哈哈一笑,解释道,“山东地界太平久了,都指挥使大人的大公子一直没有机会捞军功,赵双刀在山东也有七八年了,一直没能端掉,这不?这次有了机会,好歹凑个军功嘛。”
这么一说,罗宏俊就明白了:难怪呢,按说就算皇帝点头,也不至于出动从二品的大员来救自己,原来是上头大佬为了给自家儿子捞功勋,这才顺手派了亲信大员。自己这才进地牢没多久,官兵就打上来了。为什么这么快?很可能自己在村子里被抓的时候,这些官兵就已经知道消息,这才一路尾随上来;还有可能就是这些人和老道士合作,老道先和赵双刀接头,然后他们作为后手……但不管怎么样,自己在这次事件中压根就是个诱饵。
再细究一下,后面更深层次的又是什么?是所有人觉得今晚此举理所应当,甚至之前土匪进村杀人也是意料中事……但这一切没有人在乎!
罗宏俊转眼便想了极多,可陈兴却只想了一层,闻言立刻献策似的道,“军功还不容易?我记得倭寇闹的挺厉害,去剿倭寇,军功不是大把大把的来嘛。”
晁煌本来还在笑,一听这话,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
晁煌笑声戛然而止,陈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偏又不知道到底哪里说错了,看着晁煌那笑容逐渐凝固的脸,只得一旁讪讪赔笑。
罗宏俊打圆场,一拍陈兴后背,似埋汰,小声道,“怎么说话呢!”说着,又凑在陈兴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傻?剿倭寇危险还是剿匪危险……”
“哦、哦……”陈兴一听就明白了,立刻长哦了一声,又看向晁煌,“你看我这嘴,这剿倭寇刀光剑影的,万一伤着大公子可怎么办,还是剿匪好,有惊无险,还有军功,危险的事别人干,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晁煌的脸已经拉得老长了。
罗宏俊的右手已经按在脑门上了。
晁煌怀里还揣着几百两银票,原想着二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官,毕竟是严阁老点名的知县,好歹借机会结个善缘,这几百两银子就算是程仪。不想这个陈兴……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可偏偏说出来,压根就是个愣头青!
愣头青一样的人,估计也成不了大器,这个程仪,也就没必要送了。可看了看罗宏俊,捏了捏怀里的银票,‘事后再单独送他吧,左右不过几百两银子,就算打了水漂,多少也能听个响。’
晁煌:“两位且将文登的官印、文书交还,我好回去复命。还有,出了今晚这档子事,我看你们不如先歇息两天,然后我再安排人护送你们去余杭……”
就在罗宏俊走出地牢不久——
原本昏迷的张佥事慢慢清醒过来,接着两步走到洪秀全身前,“卑职张宗祥,见过千户大人。”
洪秀全慢慢站起,虽然胯下还是一片湿润,但此刻哪里有半分怯弱模样?双目如火,眉心似剑,“这次任务,你完成的很好。”末了,又补充道,“一点,刚才那些话不该在我在场的时候说。”
张宗祥,明面身份为山东都指挥佥事,另一身份为锦衣卫总旗;
洪秀全,在陈罗二人面前是寻常车夫,另一身份为锦衣卫千户。
说罢,见张宗祥尤且不动,洪秀全目光一闪,“有事?”
“指挥使大人有令。”说着,张宗祥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这是文书。”
文书当然不会是白纸黑字,事实上,那是加密文书。就算落在旁人手里,在旁人看来也只是杂七杂八看不懂的符号,但这却不是洪秀全的障碍。
读罢文书,洪秀全的呼吸竟变得有些粗重。张宗祥抬头望去,却见洪秀全的鼻尖、双眼,竟都微微发红。
……
两日后
还是乘马车,但这次不止是一辆光秃秃的马车,还有二十甲士相随。
这二十甲士是晁煌派来的护卫,倒不是一路护送到余杭,而是护送到津河渡口,在渡口登船,便可沿京杭大运河顺流南下,直抵余杭。
就在陈兴、罗宏俊、洪秀全登上马车的同时,远处——
赵双刀已然换了一身装束,没有大氅,没有幅巾,只粗布衣裳,似一寻常老农。腰间或是裹了一层,显得有些肥肿。
赵双刀冷冷的看着登上马车的陈、罗、洪三人,旋即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衣裳,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