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杭州,人们第一个想到永远是西湖,西湖当然美,却也不能代表杭州所有的湖光山色。若论后世杭州旅游景区,除西湖外,还有钱塘江与湘湖,三者并称杭州旅游景区金三角,而湘湖,更有西湖‘姊妹湖’之称。只湘湖后世名声虽大,却没有西湖那般好运,甚至可以说是饱受波折——自大明建国以来,湘湖周遭百姓便不断填湖造田,至于天顺年间,才开始退田还湖,至于如今的嘉靖四十年,百年经营,湘湖才初有几分姿色。
此时秋高气爽,万树飘黄,河湖澄碧。
湘湖水面上缓缓飘着一艘游船,船头站着一人。这人莫约五十出头,穿了身仓麻色肷袍,脚上一双鹿皮靴子,微胖的脸有些苍白,带着倦色,看上去似乎有些弱不禁风。双手附后,双眼遥遥看着两岸的白毛衰草,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此人正是浙江按察使,耿树群。
就在这时,妙音却是拿着一件狐皮大氅披在耿树群身后。
只见妙音一溜水泻长裙,外套浅蓝比甲,装饰虽然简单,却也衬出其轻盈体态,“大人,外面风大。”
耿树群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说话,只那么看着远方。
突然,远处出现一艘小船。
耿树群的眼睛落在船上,眉头皱得更深了;妙音的眼睛也落在船上,却是紧紧抿着嘴唇,倒有些害怕的意思。
或是察觉妙音的恐惧,耿树群的眼睛虽然还看着小船,口中却吐出淡淡的一句话,“不用怕。”
听了这话,妙音才略感宽心,抿紧的嘴唇慢慢张开,只脸上的苍白还是如旧。
小船很快靠近游船,上面只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撑船的,另外一人,赫然是王培中。
王培中今天穿了身灰鼠棉袍,看着有些臃肿,可在小船靠近游船时,王培中只那么一跃,一米多高如若无物,却是轻轻巧巧的落在游船甲板上。
王培中在甲板上站定,笑盈盈朝耿树群拱了拱手,“见过大人。”
耿树群‘嗯’了一声,眼皮一抬,“桌上有封信,你看看吧。”
游船甲板上有一方直径不到一米的圆桌,上面摆着一红菱信封,用镇纸镇着。
王培中朝小桌看了看,回过头来,“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既然大人这里有桌子,听闻大人喜欢吃食,小人恰好带了几道菜。”
说话间,一只钩子从船沿落下,不多会,便提着一个红色食盒上来。
耿树群见状笑了笑,“船上备了厨子,捞几尾鱼,当场便能吃到。带到这里,吃不到鲜的倒是其次,关键是凉了。”
王培中一笑,“本身就是凉菜。”说着,便提着食盒朝小桌走去。耿树群见状只一笑,便跟着去了。妙音见状一个张惶,却也不能一个人站在船头,两手握了握,却还是小心翼翼的跟在耿树群身后。
见王培中将食盒放在桌子下面,耿树群一笑,脸上也微微泛起病态的潮红,“什么东西,还藏着掖着。”
王培中朝妙音望了望,这才道,“大人也是吃的行家里手,敢问大人,八珍是何物?”
“你这是考我?”耿树群在椅子上坐了,一手放在桌上敲了敲,“所谓八珍,有水陆八珍、动物八珍,山八珍、水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草八珍、上八珍、中八珍、下八珍。”
王培中:“大人博学,这八珍说来不少,但依我看,无外乎地上的和水里的,既然说到这地上的和水里的,敢问这水陆八珍,是哪八珍?”
“水陆八珍,海参、鱼翅、明骨、鱼肚、燕窝、熊掌、鹿筋、雪蛤。”说着笑了笑,“怎么,你还带了这些?除了海参、鱼翅,其他做凉菜,可不太好啊。”
王培中摇头,“大人说的这八珍是地上跑的和水里游的,我这八珍不一样。”
耿树群也来了兴趣,“怎么不一样?”
王培中:“我这八珍,是地上埋的,水里藏的。”
耿树群不禁皱眉:“什么?”
王培中一笑,那猴嘴几乎要拧成一枚钻头,显得有些滑稽,却又有些阴森,“第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
说起这珍珠翡翠白玉汤,那要从太祖皇帝朱元璋说起,朱元璋少时家贫,有一次,一连三日没讨到东西,又饿又晕,在街上昏倒,后一位路过的老婆婆救起,将家里仅有的一块豆腐块和一小撮菠菜绿叶放在一起,加上一碗剩米饭煮了给朱元璋吃。朱元璋吃后,精神大振,问老婆婆刚才吃的是什么,那老婆婆苦中求乐,开玩笑说那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说白了,所谓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就是用白菜梗子、菠菜叶儿(翡翠),馊豆腐(白玉)和剩锅巴碎米粒儿(珍珠)做成的一道汤。
耿树群明白其中缘由,闻言已是笑了,但见王培中拿出的那个‘汤碗’时候,那笑容却缓缓消失了,“这是什么?”
王培中:“名副其实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正如王培中所言,这的的确确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因为这汤碗里就是拇指大的珍珠、翠滴滴的翡翠和晶莹莹的白玉!
难怪王培中说自己带来的八珍是地上埋的,水里藏的,这珍珠,可不就是水里藏着的吗?这翡翠、白玉,哪一个不是藏在山石里的?
耿树群眯着眼睛,看着这一盆‘珍珠翡翠白玉汤’,“这才三珍,其他五珍呢?”
其他五珍很快拿出,却是琥珀、玛瑙、黄金、白银、珊瑚,当然,同样是按照菜品的模式呈上。八珍分了四个菜,四方排列,恰将桌上的那封信围在正中央。
看着满桌子的珠光宝气,耿树群缓缓点了点头,“现在看看这封信吧。”
王培中这才将桌上的信件拿起。
信不长,只百十字,王培中看完便抬头道,“大人贵为按察使,掌管一省的刑名,竟然拿一个知县、一个县丞没有办法?”
耿树群眼皮一抬,“信上已经说了,那是皇上亲自点名派下人。皇上派来的人,我能有什么办法?上书参他们?我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参的不是他们,是皇上。”
王培中握信的手陡然一紧,却是将信件一角攥成一团,又道,“小阁老让大人把该抓的、该办的、该杀的都处理了,那依大人看,这该抓的、该办的、该杀的……都有谁?”
“杭州知府陈珂已将三圣庵、青莲寺……”说到这,耿树群看了眼身后的妙音。
耿树群的眼睛很小,还透着一股无所谓的味道。可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却看得妙音身子一颤。
耿树群:“僧尼淫秽案已经查明,按律当斩。至于普凌案,以及孔井山无头五尸案,元凶文觉业已认罪,人已死,不可追究。”
王培中本是攥紧的手松了,却是将攥得皱巴巴的信件放在桌上抹平,继而放回信封,“那这件案子就算结了。”
“原本已经结了。”耿树群眼皮一抬,声音陡然一提,“可就在昨天,余杭知县转呈杭州知府,又来了一件案子。”
王培中一惊,“什么案子?”
耿树群见王培中如此模样,当即阴着脸笑了一声,“关于余杭第一大户王培中,近年多次拐骗男婴案。”
说着,耿树群已是站起,双手按在桌上,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王培中,一字一顿道,“好一个送子观音,你这一手玩的好啊,千想万想,恐怕谁也想不到,你送子竟是这么个送法!要不是妙音被你一脚踢得流产,恐怕本官也得学这湘湖的王八,做个绿毛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