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堵在厕所,怎么看都有点像是小学生约架,平时说出来,罗宏俊绝对是要当笑话来听的,可现在,当这事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罗宏俊可是半点笑不出来。事实上,这厕所除了门,外面还有一层隔板,想象成后世办公室的隔板厕所间就行了。唯一的区别是这厕所只有三个蹲坑。
有门板阻隔,罗宏俊看不到外面的赵双刀。看不见人,单凭这不咸不淡的话,罗宏俊也听不出赵双刀的态度,只得咽了吐沫,背贴板墙,“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吧?你从山东追到浙江来?”
赵双刀双手环抱胸前,站在厕所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在查王培忠的案子?”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可听到这话到这话,罗宏俊不由松了口气:横跨半个中国,如果是为了杀人……倒不是说不会逼逼,毕竟很多反派杀人前都喜欢逼逼。但他们瞎逼逼的话多半是说自己如何忍辱负重,然后才终于等到现在的机会……总而言之,断不会扯上别人。
如今赵双刀问了王培忠,很明显不是为了追杀自己,罗宏俊如何能不松了气?因道,,“没错,是在查王培忠的案子,这……”
不等罗宏俊说完,赵双刀便打断,“别查了。”
自从那天拒绝王培忠后,县衙整天挤满了告状的刁民,对比前几天的无所事事,便知这个王培忠能量不了。如今除了那些无赖,竟然连千里之外山东境内的绿林匪盗也出面了!
罗宏俊只感觉心脏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似的,喑哑着道,“他让你来的?”
赵双刀哪里知道罗宏俊竟然想了这么多?只淡淡道,“你放过他,我放过你。”
罗宏俊深吸一口气,“他杀了人,身上担着人命案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一听到这‘天经地义’四个字,赵双刀立刻想起十数日前的那个夜晚。想到火光中的山寨、想到跟随自己的那些人,不由狰声道,“就像那个牛鼻子说的‘天经地义’?”
罗宏俊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顺口一句话,竟然犯了这位山寨头领的忌讳!罗宏俊可以亲眼见过赵双刀手起刀落,砍人如分瓜切菜,说好听点是干净利落,说难听些,那就是暴戾。
正当罗宏俊担心赵双刀闯进来直接蛮干时,赵双刀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进来,“这么说,我现在杀你寻仇,那也是天经地义。”
罗宏俊闻言双腿一软,一滩烂泥似的就瘫了下来,‘完了完了完了,全完了……’
正当罗宏俊胡思乱想间,外面的赵双刀继续道,“你是一条人命,王培忠也是一条人命。我不杀你,你不查王培忠,一命抵一命,如何?”
罗宏俊惊道,“你不杀我?”
听出罗宏俊话中疑问,赵双刀冷哼一声,“我要是想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别说余杭……在船上,你就得死。”
这话说的罗宏俊全身汗毛炸裂,失声道,“你也在船上!”
赵双刀轻笑一声,带着些戏虐,“你以为呢?”
明明大秋天,可罗宏俊却突然冒了一身的冷汗,硬是将内衣湿得贴在身上:原以为船上几天是无聊的日子,谁曾想,身边就藏着一把随时能要自己性命的刀!
想想自己在船上那悠哉的日子,再想想暗中潜伏的赵双刀,恰如黑夜中有双眼睛在背后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罗宏俊呼吸又快又急,“为什么没动手?”
“你也觉得我该动手?”赵双刀的声音如旧,“你是到余杭的官,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官。”
罗宏俊:“所以……”
赵双刀:“你们到余杭的第一天,审了马瑞卿的案子,过程虽说有些儿戏,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但你们说的那些话、做得那些事,却是一个好官才会做的。胡闹、儿戏的清官,远比假装正经的昏官讨喜。”
罗宏俊略松了心神,“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我不再查王培忠?”
赵双刀:“王培忠是我的结拜兄弟。如果是我杀了人,你要查我,没关系。所以哪怕因为你、我苦心经营几年的山寨一夜间被卫所剿了,只因为你是个好官,我可以放过你、我可以过往不究。但你要查我的兄弟,我就不能不管,不管错的是不是他,都必须护着他,这和道理无关。”
罗里吧嗦一大堆,概括起来一句话:你砍我杀我无所谓;但你要动我的兄弟,对不起,我要翻脸了。
罗宏俊算是摸清赵双刀的性子了,感情就和《三国演义》中的关羽一样。想当年曹操给关羽送钱、送马、送宅子、送美女,这简直比亲爹还亲了,结果呢,知道刘备消息后,二话不说就把曹丞相给踢一边跑路了。对刘备来说,关羽那是重情重义;可对人家曹丞相来说,关羽简直是个白眼狼嘛。
‘关羽不愧是黑社会的灵魂人物,混黑的怎么都喜欢学他?玛德,只要和义搭上边,都可以不讲道理,还他么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
罗宏俊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关羽是公元两百年的人,前后相差一千八百年,按说应该没什么交集,可现在,罗宏俊只想刨了关羽的祖坟——都死了几千年了,还病毒思想还祸害人。
只罗宏俊心底虽是悱恻,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半点,沉声道,“我要是答应了,还算什么好官?真答应了你,和你说的那些假装正经的昏官有什么区别?”
赵双刀应该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哈哈一笑,“这不一样,你是被迫的。你是个好官,可好官总是有前提的……”
罗宏俊提声问道,“什么前提?”
赵双刀声音一寒,“你首先得是个人!”继而声音一低,“其次才能是好官。”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罗宏俊不禁一窒。
“成了鬼,尤其这地方,那可真是孤魂野鬼,只能给阎王爷做判官。”只听赵双刀继续道,“一句话,不管那普凌是不是王培忠杀的,你都不能继续查下去。除非……你想现在就死在这。”
说罢,赵双刀不再说话,显然在等待罗宏俊的回答。
罗宏俊闻言不做声。
罗宏俊清楚的知道,对于赵双刀这样的人,在其他事上或许可以讲道理,但牵扯到什么狗屁兄弟义气,亲爹老母跪下来求都没用,更何况自己还只是个外人?想到这里,罗宏俊只得暗叹一口气,“关二爷,你害人不浅呐。”
赵双刀盘膝坐在厕所之外,显然在等罗宏俊的答案,见罗宏俊半天没有回音,“想好了吗?这么简单的问题,应该不难想吧?”
厕所里半晌才传出罗宏俊的声音,“你会一直呆在余杭吗?”
赵双刀双眼一眯,“当然不会,你也不会。”
罗宏俊:“难道你想让我辞官?那我就算答应你了,我这个官都当不成了。”
这就很直接了,不管答应还是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赵双刀闻言也不禁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缓缓起身,隔着门板,道,“看来你已经有了选择。”
这时候,罗宏俊的声音反倒镇定下来,“我可以假装答应的。”
“但你连假装都没有。”赵双刀缓缓上前,一手已然碰在厕所的门板上,“其实你可以等我离开余杭再继续查。这样至少我以为我替他解决了问题,也保全了你,到底算是两全。现在……你没成全我,我当然也没道理成全你,可惜了。”
“还能这么来?你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似是为了活跃气氛,罗宏俊笑道,“隔着厕所的门板说这么多,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赵双刀闻言也是一笑,但很快,这笑容变成彻底的狰笑,却是从腰间抽出一根半丈有余的软鞭,继而朝厕所门板挥去!
寺庙的木头厕所能有多结实?退一步,就算是崭新的橡木板子,遇到赵双刀的这条鞭子,恐怕也挺不过三下!
砰!软鞭与门板方一接触,便似刀切豆腐般将门板切成两半!
将门板切成两半还不算,但见赵双刀握鞭的手轻轻一抖,长鞭左右一甩,便将两侧门板击飞数尺之外!
赵双刀这一鞭实在有力,或是击倒了厕所受力点,只见整个厕所轰然倒塌!
轰……
虽说这厕所外风景如画,可厕所就是厕所,他要是香的也就不是厕所了。厕所坍塌的同时,一股恶臭立刻溢出。
骤然闻到这恶臭,赵双刀也不禁掩鼻,却不禁失神——厕所坍塌,里面却没有罗宏俊的身影!
也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赵双刀耳尖一动,目光一闪,却是不由骂道,“好你个罗宏俊,竟是个属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