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是正月初一，百官上拜到宫中，君臣同乐，殿上来了不少的外藩国王同四方使臣。
宁国府也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换了新的桃符，府里的老少们都往火堆里丢竹节，响得“噼里啪啦”地。
白首戴着狰狞的面具，身着朱红上衣，后头跟着十二人，肩挎着羯鼓，又击又舞，跳傩以躯瘟疫。
城中有家的人都放了休，回去过年，就还有些无亲无故的留了下来。柳依依吩咐厨房备了些胶牙饧和屠苏酒，犒劳他们，又派给了利是。
府中下人都觉着这位新嫁来的娘子，虽说出身不好，却仍是十分和善。又因为自从宁王与她成亲后，家中姬妾只在宴客时可以见着，平日都冷落着。
凭借这份儿宠爱，柳依依又有了“宠姐”这个诨名，后来竟宁王也开始喊起来了。
李宪十四岁时生母刘氏就被武氏一族陷害，惨死宫中，睿宗兴复，才追谥为肃明顺圣皇后。阿爷修养于宫中，其他兄弟姊妹又各有宅院，更况柳依依并不是正妻，无须估计这些家族事务。
但就目前来说，宁王至今还未婚娶，而柳依依又是府中唯一有名份的妾室，自然下人多是把她当主家娘子看的。
今日宁王府宴请宾客，来的都是些高官显贵，或是些高雅之士。宴会上除了吃酒谈天，还有各色舞妓、乐妓助兴。楚攸宇因灭国之功，也在邀请之列。
正吃着，宁王吃醉了，众宾客将他围起来，他着舞，旋着。一晃眼看见李白，就舞了过去邀李白舞。
李白仰头饮了口酒，就同李宪踏起舞来。
在香料搭的屋檐下，四处垂着鎏金的帷幔，高雅的屋里，人们闹了起来。灯火通明的宁王府，一阵又一阵的欢笑声，与外头百姓的欢笑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后面分曹、射覆、投壶、斗茶都玩得没趣了。李白向来是不惮什么地，说道：
“听闻殿下府中有一名叫宠姐的，善歌，有美颜。宁王殿下从不以此姬宴客。不知殿下是否今日可给太白这个面子？”
李宪心中一惊，十分不乐意，柳依依又不是买来的姬妾，怎么能轻容易地示人？更何况赠姬之风盛行，若是名声传了出去，就不好办了。
可以见这李白，本是个放荡之徒，却才华横溢，连皇弟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自己自然不可太过傲慢，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本王自然是是要给太白半分面子，小妾性情腼腆，这帘子须得摆上。”
说着就吩咐人叫了柳依依来。
柳依依心中十分奇怪，这平日有个上客来都叫自个呆后堂别出来，今日许多人物，反倒允了。
便问了婢子：“殿下如何会想着叫我去的？”
“有个醉醺醺的郎君说想听娘子歌，殿下才让娘子去的。”
“是吗？”柳依依本准备再重新梳理一番，可小婢女又接着说道：“娘子无须再打扮了，反正也看不着！”
“什么意思？”
“殿下命人将帘子放下了。”
柳依依笑道：“我就说他今日怎如此大方了！”
没一会儿柳依依就从后厅进了会客堂，躲在攒珠的帘子后头。
“殿下……”
“太白今日我可算圆了你的愿，一会儿你可得替我作诗几首！”
李白仰天大笑，说道：“那是自然！”
顿时，热热闹闹的筵客厅静了下来，都准备见识见识这藏着掖着的宝贝，到底如何。
亏得是柳依依是见过场子的，不过是几十号人左右，又看不见妆容，只是下衣在薄纱的映衬下若隐若现。
柳依依唱的又是那首采薇，乐妓为其伴乐。依旧是那么叫人声泪俱下，如泣如诉。楚攸宇似已感知到帘下的是何人，其实他今日应邀，只是为了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说句告别的话。
李白掩面，揖手道：“虽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太白三生有幸。”
柳依依站了起来，回应道：“李拾遗言过了，不知拾遗还否记得三年前杏园对诗，酒盏下压的东西。”
李白心中一惊，想起了上头写着“杯中物”的绢子，至今他还藏于家中。
“你不是……失敬失敬，太白当日未来得及谢过娘子……”又对李宪说道：“殿下可真是得了一位佳人啊，不仅善歌，又善诗，真是长安第一才女也不为过啊！”
李宪心觉疑惑又不便细问，只是应了下来。
“殿下不愿此女子示人也不足为奇了！”
来客听了太白这一番话，不觉将柳依依捧为了才女，在李宪面前说了许多好听话。宴会还未结束，他又忙于应酬就让柳依依先歇着去了。
楚攸宇乘机，人多眼杂之时，从前堂溜了出去。王府兵卫众多，但今日过节，自然守备少了许多，更何况楚攸宇在战场上的名号，多半是不敢拿他的。
绕过曲折蜿蜒的廊亭，在一处假山处他终是追上了柳依依，他喊了一句：“楚雅南！”
柳依依回过头来，满脸复杂，把他扯到了假石背后，问道：“你作什么来了，这可是后堂！”
“我想同你再好好说会儿话。”
“没什么好说的……你快走，还有不要再叫我楚雅南了，从出国公府那日起我就不是了！可明白？”柳依依压低了声儿，心想，幸好家里的醋坛子忙得脱不开身，要不然这会儿，可完了！
柳依依一转身就被楚攸宇扣住了手腕，她一把甩开。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说……以前的事儿都是误会……”
柳依依一见他这样，心也就软了下来。
“诶……我不是恼你以前的事儿，我只是生气你现在揪着我不放，就让你我都忘了以前，不好？以后你就像我大哥一样，偶尔来探望也不是不行。”
“我们两个从来都是这么不清不楚的，要是再让我作次抉择，我只愿“明朝虽尔柳下走，共赴杨花满白首。””
“你可真是不可理喻！”
楚攸宇把她压在假山上，捶壁，石壁上长满了一星又一点的绿苔。柳依依感觉到寒气穿透了她的背脊。
“我不可理喻？”
“你再不放手我叫人了！”
“你叫最多把我乱棍打死了，才合了你的意？”
柳依依一听到这儿，眼泪就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却是要抓住我的死穴？”
楚攸宇一见，就软了心，一拳打在了石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依依滑着石壁，坐到了地上，啜泣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差点就心软了。
“喂！”
柳依依看到了假山后头坐着的男子，他冷眼看着，心中思索着什么。她心中一惊，止住了哭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额……嗯嗯……”
李宪丢了一块手帕给她，白色的手绢在空中展开，随着空气飘到了柳依依手里。她正擦着泪呢，李宪走到她的面前。
“刚才的事儿……你都看到了？”
李宪靠在假石上点了点头。
“他只是……我的相识……”
“你觉得我会相信？”
“那都是……误会！你千万别想歪了……”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那算我拜托你，这件事你只当没看见可好？”
“我不瞎不聋，你叫我怎么装？”李宪的双眼皱成了一条缝，脖颈儿上的青筋“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你……你！好，那么我答应你，以后我对你有求必应该行了吧？”
李宪恨了她一眼，半蹲着，盯着她，单手撑着旁边的石壁。
“有求必应？你守好你的妇道罢！”
“你什么态度！我又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你敢说你和那男人没点什么？”
“别把人都想得同你般龌蹉，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青梅竹马。”
“那孩子不是同她生的，事到如今你还装傻？”李宪吼道。
柳依依一边哭一边打着李宪：“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你说孩子是谁的？”柳依依不停地摇晃着头。“你不说现个我就当众去问问楚将军，到底贵府上哪位公子与你有染。”
柳依依拉着李宪不让他走。
“孩子不是他的，你不要问了……我是再不会和他见面的。”
李宪冷漠地看着。
“你不说，我也有知道的法子。哈哈哈……”李宪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是笑柳依依，还是在笑自己。
夜里，李宪点着灯，绘着丹青，是楚攸宇的相。他透着烛光，凝视着纸冒起了火星子，将染起的纸屑丢入了香炉里，楚攸宇的脸变得愈加狰狞。
“莫离，明日到御史台把楚将军的主簿取来。”
莫离心又疑惑却只能应下。
李宪一手撑着颊，盯着将灭不灭的火焰。外头白勾勾的月悬在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