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晓鼓才刚一响,南北大街上的鼓楼如波涛般响彻了长安街,交杂着城内一百几十所寺庙的晨钟。
各里坊的门户朝内开启,街头开始攒动起来,拉车的、骑马的、挑八股绳的,坊内的营生也热络起来,做汤饼、胡饼的师傅、篦发的娘子、还在梦梁的孩童。
“赵娘子,这便是长安?”
这问话的小娘子姓柳名依依,五、六岁模样,温润如玉,肤白如脂,头束丱发。用胖乎乎的小手拽着绛色麻衣的干瘪妇人。
妇人面敷铅华,苍白衰老,恍若骷髅,着实叫人一惊。
“怎的,不想阿娘了,也被长安城的繁华勾了去?”小娘子低着头,望着绯锦绣花鞋上的大雁双飞样,泪珠子不由得窜到了眼窝。
赵娘子瞥了一眼,安慰地说道:“诶哟哟,小可怜见的,快别哭花了脸,尔阿娘生养不了尔个女孩,便将尔托给了婆子某,某见尔着实生个俊俏模子,便几百钱买了尔,定将尔送个名门望族,达官显贵的,尔也可半世无忧了,尔快去将那几个泼皮小无赖弄醒了,告他们赵二娘子的买卖得开张了。”
打大安坊出来,赵娘子揪着三、四个睡眼惺忪的八、九岁左右的男童,牵着柳依依就朝东市而去。
此时天刚破晓,蒙蒙地亮,长安城偌大的街道上还只有稀疏的人影和车匹。
两旁的榆树槐桑的影子在泛着黄土的街道上闪烁着,排水沟里咕噜咕噜流着的雨污,拍打着柳依依不安定的心。
就算一人疾行,若从大安坊到东市也须得半天光景,更何况带着几个不安分动不动就想抹腿跑路的毛头小子。
一路往北,约莫半晌,人群便络绎起来,到了个汇集各肆各行、高楼酒肆错落的市坊里,只见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柳依依一行的小童目光如走马赏灯般流连着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的“金市”。
衣帽坊、珠宝铺、弓箭坊、车马行,阁上有香温玉软、口齿含香的娇柔娘子,街上有踏着胡旋舞眼深似谭,鼻高如峰的待沽胡姬。
有牵着驼队兜卖突厥马、琉璃瓶、胡椒香料的商贾。沉香、哇爪香、乳香、没药、玫瑰香水弥漫市集。干果饧粥、果子点心眼花缭乱。
路上走着的,有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才俊,也有乘着青牛的贵族娘子,微风轻启车帷,便可窥得坐中娘子的一二分风光。
赵娘子领着他们到了个买卖牲畜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有几个管家娘子似的人物,给了赵娘子几贯钱,便将那几个男童三三两两地带走了。
其中有人一指柳依依问道。
“这个儿,怎么个价?”
赵娘子便摆摆手道:“这豆儿啊,是我准备去找平康坊的阿婆们赌赌价的,不出手。”接着就把柳依依揽到身旁。
柳依依抬头望着要将自个儿买走的管家婆子,害怕地躲到赵娘子身后。
赵娘子牵着柳依依又开始向东边的街坊走去,半路上,柳依依年幼的双腿实在走不完前面的路程了,就一股脑地瘫软下来。
“娘子,依依饿极了,真是走不动了。”
两坊的市鼓刚击足有百余下,赵娘子又急又恼。“还一里地就到了,快快起来,别耍赖了。”可依依还是蹲在大街上,一动不动,泪水就快倾涌出来了。
赵娘子转念一想的确也辗转一个上午了,已是未时还未食饭,便将依依抱起,抹干了她的泪珠子说道:“娘子请你吃不托如何?但届时你可不许哭闹了,明白没?”
依依可怜巴巴地拿手擦拭眼泪,带着哭腔点了点头,看起来委屈极了。“明……白了。”
赵娘子抱着依依到了东市口的一个食摊上。“博士,两碗不托。”
“得嘞,两碗不托,五文钱。”
依依坐在胡凳上,饥肠辘辘、焦急地等着上面。
“依依,你知道娘子某为什么这么疼你吗?”
依依忽闪忽闪的眸子,一脸茫然。“不知。”
“因尔不似其他孩童又哭又闹地想偷溜地家去。”
依依低着头不知说些什么,便对着赵娘子弯着眼,笑了。
她何尝不想家呢?但一想若是家去,阿娘就活不成,两个弟弟便没米食,她就不敢回去,更不敢想家。
正说着,两碗热腾腾的撒着绿头白根葱花、一拇指宽的酱油面片汤便端了上来。
依依早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吃着吃着,依依便发觉对街上有个拿着绸缎的娘子用种疑惑不解的深情打量着她。依依甚觉不安便停了碗筷,赵娘子觉着不对劲,端着碗朝街那头望去,那盯着依依的娘子竟径直朝二人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