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姜书陌躺在稽查司的客房里假寐,她在等,等于桓来找她。
那日,姜书陌故意点破于桓的小心思,于桓看似恼羞成怒,可是姜书陌明白,他是在恨自己的懦弱。
姜书陌也曾少年,她明白少年人的自尊心有多强,发脾气的杀伤力有多大……可是这孩子的气性也太大了。
你说你生气归生气,那桌子椅子招你惹你了,你劈它干嘛?
你属狗的吗?
一言不合就拆家。
那可是黄花梨木啊!
姜书陌瞅着心疼,所以果断溜了。
姜书陌笃定于桓会来找她,因为于桓毕竟是于氏的儿郎,会怂一时,但不会怂一世。
然而,她可能低估了于桓的自尊心……这个臭小子整整两天没理她。
不过她不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咚咚”
正在姜书陌似睡非睡时,门被敲响了。
终于来了。
姜书陌一开门,就看见于桓顶着一张阴沉沉的脸立在门口,月光照在他身上,格外瘆人。
“哟,这么晚了,大人还不休息吗?”
于桓没理姜书陌,径直闪进屋里坐了下来。
“茶呢?”
“大人说笑了,在下一介死囚,哪来的茶。”
“呵,本大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胆大妄为的死囚。”
“在下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
于桓站起身来,走到姜书陌面前。
“你在算计我。”
“在下不敢。”
“不敢?呵,你敢说你这么晚不睡,不是在等我?你早料到我会来。”
于桓弯下腰,他盯着姜书陌,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个孟追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了。
一开始,他只是把孟追当做一个死囚,直到孟追一语道破他埋藏的心思。
这不是一个死囚敢做的事。
他敢挑衅一个少史大人……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于桓的直觉告诉他,他在被利用。
“为什么是我?”于桓问。
“这个问题您问过。”姜书陌答。
姜书陌话音刚落,一把匕首就无声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大人这是何意?”
“你说会有人在意一个死囚的死活吗?”
“……不会。”
“那就说实话,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就当提前行刑了。”
姜书陌:……
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书陌深呼一口气,忍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轻轻地把匕首推开。
“因为……你是于氏的儿郎。”
于桓闻言,僵硬了片刻,他收起匕首,重新坐了回去,一言不发。
于氏是大元有名的百年氏族,于氏男儿历代从武,忠诚,勇武,正直是镌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信仰。
于桓的父兄,叔伯都曾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而战。然而,于鹰潭却从不曾以此为荣,他不许于桓像他们一样,甚至在兄长去世后一度不许他习武。
可即便如此,于桓也从未放弃过追随先辈的脚步,只因他是于家的儿郎。
于桓本以为他做的很好,正直,忠诚,勇武,这些他都做到了……
直到他受孟追的启发,在黑市里查到了不该查到的东西……
黑市里势力交错,利益混杂,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瓶价值千金的广陵散,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透露它的买家。
为什么?
因为买家是他们不敢惹的人
什么人他们不敢惹?
权贵
令人忌惮的权贵……
所谓民不与官斗,这足以令他们闭嘴。
那么,一个权力如此之大的人为什么要明目张胆地盗税银?
明知道会掀起一场风波,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那个人无所畏惧。
或者说,对于那个人来讲,根本就不存在“东窗事发”这件事。
于桓在从黑市里出来的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些。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真的恐惧了。
他恐惧的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于氏的存亡。
于桓自小在元都里长大,他见惯了权势倾轧,兄弟阋墙之类的事。利益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甚至会不惜代价,牵连无辜。
谁能保证,税银失窃不是那些权贵放的一把火,又会不会顺着于桓烧到于氏头上。
于桓不敢赌。
所以他选择装傻,选择自欺欺人。
他宁愿真的是自己无能,查不出后续。
可是,他深埋的心思偏偏被孟追看了出来,孟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溃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以及骄傲。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堪。
什么正直,什么忠诚,什么勇武,在利益面前算什么?
原来你和朝堂上那些明哲保身的小人没什么不同。
怪不得,你永远也得不到父亲的认可。
因为你根本就是一个懦夫!
……
于桓轻揉眉心,他有些头疼。
姜书陌其实早就发觉了于桓的恐惧,她理解于桓,如果换成十年前的她,也会恐惧,这与胆量无关。
于桓只是太年轻了。
姜书陌本来想通过循循善诱的方式安抚他,可是,谁让他嘴欠呢?
所以姜书陌改变主意了,她直接把于桓最害怕面对的东西剖出来给他看,简单粗暴,效果显著。
“大人身为于氏儿郎,理应一往无前,无惧生死,而非畏首畏尾,战战兢兢。”
于桓闻言,心中一颤。
是啊,他是于氏儿郎,恐惧不是他背叛家族信仰的理由。
他不能成为于氏的耻辱,更不能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于桓忽然不在意孟追的利用了,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孟追在利用他,而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孟追呢?
孟追所求,不过是戴罪立功,保全性命而已,而他所求的则是个真相,他们本就是是各取所需的“伙伴”。
于桓看着对面的姜书陌,忽然有些佩服。
利用朝廷命官……这孟追好胆识啊。
嗯,够他以后吹一阵子了……
不过也多亏他,一言惊醒梦中人。
“先生所言甚是。于桓受教。”
于桓躬身抱拳,真心实意地向姜书陌行礼。
“先生放心,我明白该如何做了。刚刚多有冒犯,先生所求,于桓明白,破案之后,定如先生所愿。”
姜书陌微笑,一脸欣慰,仿佛在看一位十分上进的后生晚辈。
事实上,姜书陌是真的很欣赏于桓。他开窍的速度比姜书陌想象的要快很多。其实,于桓一点也不笨,他只是很骄傲,并且偶尔犯二而已,可谁年轻的时候没骄傲过,没犯二过呢?
况且,姜书陌点醒于桓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她要震慑于桓。
姜书陌很不喜欢于桓高高在上的态度,所以姜书陌要让他明白,她是一个死囚,但也是他的合作伙伴。
所以,收起你的高傲吧。
看于桓的表现,他显然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了。
姜书陌很满意……如果于桓没有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的话……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于桓问。
“大人请讲。”
“先生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
“因为您是于氏的儿郎。”
于桓点头,与姜书陌相视而笑。
就在这一刻,姜书陌明白,他们之间的猜疑再也不能阻碍他们的合作了。
计划可以正式开始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
姜书陌瞥了一眼于桓腰间的匕首,悠悠开口。
“大人,在下也有一个疑问。”
“先生请说。”
“您是怎么从铁甲卫调到刑部的?”
于桓:……
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