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媚姑子。这么晚了才回来哩?”一进门堂哥就冷冰冰地甩给梁昕一句话。全家人正在焦急的等着梁昕呢。父亲拿着他那根长长的旱烟锅子习惯地蹲在灶火仡佬里探着身子,趁着炉子里的那点火星,用麻柴棍点燃后,放在烟锅头上紧凑地吸着,烟锅头里的旱烟一丝一丝地被燃烧着,随着父亲一吸一放,一明一暗地忽闪着。那挤压在一起的烟丝冒着一股股白色的烟团,带着他盼望女儿的心情徐徐向房间的空气中胡乱的飘浮着。堂嫂听到堂哥在埋怨梁昕的话语,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梁昕,她俩个指头夹着自制的烟卷,还没来得及放在那微微张开的嘴里,却悬在了半空?嫂子不好意思地给梁昕微笑着,那微笑既是对堂哥说话分量太重的调和,又有一种长时间不见梁昕的亲感觉。梁昕看到嫂子的微笑,心里甜甜地,也就对堂哥的严厉并不见外了。
“嫂子,您好!”梁昕跑过去稀罕的拥抱着嫂子喊:“嫂子!”。梁昕俩眼泪汪汪的,她从来没把嫂子当成外人。嫂子对梁昕也是真诚的理解。嫂子虽然过门后和堂哥生了四个儿女,但也并不显得老面。反而,在这小镇生活的熏陶下,显得更加成熟,更加世故了。她常常和善良憨厚地叔公,围坐在灶火圪崂抽吸旱烟。只不过嫂子用白纸或孩子用过的作业本撕下来,一片一片地卷着父亲烟袋里的旱烟丝,插在古铜色的烟嘴上,一口口地贪婪地吸着。吸烟时从鼻孔和嘴里缓慢冒出的烟雾刺激着一双小眼睛不住地忽眨着。有时父亲还觉的嫂子那细细短短地烟卷不过瘾,自己抽足了烟,过瘾了。就在他的烟袋里挖着,用烟嘴在烟袋里使劲转上俩圈,使劲用大拇指压俩下,瓷瓷实实地压上满满一锅烟丝。微笑着递给嫂子说:
“还是抽这个过瘾哩。”
父亲话语很少,仅这几个字就反映了他对嫂子的疼爱和打心底里的认可。认可嫂子能撑起了他侄子的这个家,也算对得起早早谢世的大哥大嫂了。堂嫂吸的烟雾和父亲的烟雾。虽然朝俩条道上漂来,父亲的烟雾是经过长长地曲折烟杆子的过滤,吐出的烟雾是股青青的篮烟。而嫂子吐出的烟雾是浓浓的,厚厚的直径而上的浓烟。漫漫的,漫漫的纸烟的烟雾和旱烟锅的烟雾融合弥漫在了一起,满屋子烟雾缭绕。本来就不是很大的房间,此时,房间里稀薄的空气已被这叔公和侄媳妇放出的烟雾给笼罩着。呛的人鼻清眼泪地流淌着,一家人常常这样在烟雾中乐呵着。
要说嫂子,可是说来话长,嫂子和堂哥从小也是大爹和大妈给约定的“娃娃亲”。听父母说那时候,堂哥和嫂子只有几岁,就被双方父母约定了“娃娃亲”。什么情况下约定的“娃娃亲”?梁昕是不知道的,连堂哥和嫂子也说不清楚。梁昕只知道嫂子比堂哥还大一岁,在她的印象里那时候嫂子过门的时候。新婚姻法不满十八岁男女青年,都不准结婚,政府也不给开结婚证。因为堂哥的父母,梁昕的大爹,大妈去世的早。堂哥又比较淘气,梁昕的父母怕堂哥活不成人。就早早把嫂子偷偷娶回来为堂哥当家作主。梁昕只记得是父母主持办的婚礼。夜半三更的时候,偷偷把十六岁嫂子从离梁家堡镇子不远的乡村里娶回来。没敢入洞房,更谈不上洞房花烛夜。是把嫂子娶回来藏在储存白菜,土豆的地窖里。地窖上面留了一个让山药白菜呼吸的排气孔。里边点了一盏煤油灯,梁昕不会忘记那一晚上是她陪嫂子在菜窖里坐到天亮。菜窖里弥漫着白菜和山药腐败释放地霉气味。那腐臭的霉气味令人恶心,呕吐,甚至能让人窒息。几岁的梁昕在那若明若暗的煤油灯光下忽闪着大眼睛,奇怪的看着嫂子。嫂子穿一件蓝底印碎红花花儿的衣服,梳着俩条粗粗的大长辫子。嫂子和眉善眼,眼睛不大,但眼睛里总是闪烁着青春的活力。那总是笑眯眯的小眼睛里蕴藏着善良厚道的光芒。在山药窖里那微弱的煤油灯光下,灯芯羞涩的或明或暗,心神不宁的左右摇摆着。“咝咝……丝!……咝咝……丝!”地冒着烟雾和挣扎奔放出点点火星。在那小小的令人窒息的山药,白菜窖的墙壁上无目的的撞击着,息息的挣扎着。燃烧的煤烟无拘无束地钻入俩个年轻人的眼睛和鼻孔。甚至悄悄地飞落在俩人漂亮的脸蛋上。本来就皮肤有点奥黑的嫂子,脸上更像涂了一层淡淡地煤末。如此恶劣地洞房花烛夜,嫂子还提心吊胆地竖着耳朵静听着菜窖外面的动静。害怕有人“追杀”过来。堂哥和父母还要在地面上应酬着追来盘查的村干部。只有天真幼稚的小姑子梁昕陪着嫂子。姑嫂俩珍惜着这点煤油灯的光线。嫂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成熟的智慧。她迷缝着细小的眼睛看着梁昕,笑眯眯地抚摸着梁昕那苹果似红彤彤的脸蛋。又轻轻爱惜地梳理着梁昕的发辫。一根一根,一根一根,又一根,嫂子为了打发那悲喜交加洞房花烛夜的孤独和寂寞。一晚上竟给梁昕梳出了无数条小辫,直梳的梁昕静静的睡在嫂子那温暖的怀抱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几岁的梁昕当然无忧无虑了,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新来的这个俊气和善的,比她大几岁的女孩让她叫嫂子。她感到新鲜和好奇。那一晚上梁昕和嫂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以至于后来嫂子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但她并不知道从此以后就是这个她喜欢的憨厚嫂子默默地,无声无息地抢走了她的堂哥。后来堂哥自从有了嫂子和自己的孩子再很少抱着她去玩了。梁昕曾感到一种无名的失落。再后来梁昕就跟着父母走西口外流了……。
梁昕庆幸她今天这一步自己还是走对了。假如要是自己没主意跟着明明和明成去了人家家里,父亲和堂哥肯定会伤心的,堂哥会对自己大发雷霆不说,还会永远瞧不起自己的。可是,现在堂哥还是对梁昕手下留了几分情。堂哥看看梁昕的脸色,语气稍微缓和滔滔不绝的说:
“我们还以为你直接去人家那里哩?”堂哥一边嗔怒,一边担心的说:
“回到家乡,你就要听哥哥的话哩。你出门这么多年,不要看你是个大学生哩?这里的规矩和礼节你都不懂哩。千万可不能丢了咱老梁家的门风哩?”他还说:
“你是个没过门的黄毛丫头哩,一定要注意别人在你,不,在咱老梁家背后捅着脊梁骨说吗哩?”哥哥一边给梁昕拿着她爱吃的东西,一边继续说:
“你要知道,咱梁家堡镇子城小,拐子大。人多眼杂哩。”他又笑着说:
“嘿嘿!一不小心,你就会臭名远扬哩。”堂哥的话虽然说的很平静,而且,句句都是古镇礼训。但对多年在外闯荡的梁昕来说好像仗二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
“哥!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怎么这么多事呢?”梁昕也不取心地略带埋怨的质问堂哥。梁昕真的不知道故乡的事这么复杂?还八字没一撇呢,事就这么多。临走时候父母也淡淡地告诉过她说:
“梁家堡古镇礼节多着哩,要注意点,礼多不怪人哩。”但她确实没想到有这么复杂。早知道这么复杂她就不回来了,管他呢?什么“娃娃亲”还是“小孩亲”的?梁昕哪有时间纠缠这些问题呢?但是,梁昕是个规矩懂事的女孩子。既然回来了,梁昕还是要乖乖地听堂哥的安排,什么时候见面?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恰到好处?一定不能丢了咱老梁家的人哩。
“我的天呀!”梁昕说:“这么复杂啊。我明天就回去呀?我不要见面了,就当是朋友接了我一回还不行吗?”
“那也不行,人家那么老远,大风地里把你媚姑子接回来为甚哩?”堂哥说着淡眉脱失笑的看着梁昕又说:
“人家老人等你等的着急死哩,把你像高宾贵客一样的接回来,你才逃跑哩?”堂哥诡秘的满脸微笑着又说:
“听哥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明天人家可能要请我们去吃饭哩。今天,人家老婆婆过来请了几次。二大硬是不去,说要等你这媚美女回来商量好后才去哩。”堂哥说的是实话。梁昕知道父亲一般是不主事,也不爱管事。尤其对于女儿的婚事,父亲更是不去干涉,父亲相信女儿这么大了,一定能做了自己的主。而且,这老杰和父亲又是多年的老邻居,祖宗三代都知根打底哩。只要俩个娃娃没意见,他也是同意的。堂哥可没那么简单。他要按照梁家堡的礼节风风光光的出嫁这么拔尖的妹妹。他想:
“我是哥哥,总不能做妹妹的介绍人吧?应该给他们老杰家出个难题,让他们家出面请个介绍人好说话哩。这样才能显示我们老梁家族的门风高贵哩。”堂哥想明天他们老杰家按照梁家堡的规矩是。明天先派个人来要探话的,要问什么时候双方能见面?什么时候让俩个娃娃单独见面?让俩个娃娃在哪里见面合适?要请谁来说媒?谁来俩面传话?还要私下里探讨好彩礼钱给多少合适?好像做一笔买卖生意一样筹划着,密谋着“娃娃亲”的婚事。
“娃娃亲”的婚礼一切都由大人来主宰承办,根本就没有当事人梁昕和明明的话语权和参与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