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唱片独自转着,流入颇有些年代的留声机。悠扬的老曲儿回荡在木制的温馨房间里。
昏黄灯光充盈的盥洗室,白雾朦胧,尤显氤氲。
特洛伊对着半身镜脱下黑猫面具,映入镜中的赫然是一道苗条身影。刘海似弦月般滑过脸庞,遮掩住她宛若红水晶似的明亮眼睛。奇巧乐兹应和着门外的留声机,低哼着老旧的经典曲调。随着红袍裹衣不断脱落,望着镜中玲珑胴体的少女,精致的白皙脸颊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
“啦~~啦~~”
她对着被水雾覆盖的模糊银镜,拻解开束缚肉体的最后一道禁锢。随着她右手的缓绕,缠裹于左手的绷带似轻削的苹果皮缓缓脱落。不显明亮的黄灯下,一束晶莹自少女的左手指尖闪烁。
随着绷带的不断剥离,一双小手逐渐暴露,那纤细的宛若玉枝般的曼指,似一件高贵的艺术品散发着莹莹光辉。
完全的银质的机械纤指,交叠着包裹在仍处发育阶段的嫩乳胸前,奇巧乐兹是如此的小心翼翼。感受着银指间不断传来的微妙触感,冰肌渐寒的丝丝凉意,奇巧乐兹苦笑着挪动莲步,渐隐入愈加浓厚的水雾。
“咳……咳咳……”
布莱克莱强忍着干痒欲呕的喉头带来的强烈不适感,扶着墙竭力驱使着微颤的脚步。
远处,霓虹光彩似流淌的彩料般汇入细雨积成的小泊中。
奇巧乐兹甩掉滋润着发梢的水珠,似一只大胆的夜猫般打开浴门径直走出,漫步在温馨氛围萦绕的小屋。
黑猫凯蒂尾随在她的脚后,有意同整日未见的主人保持亲昵,但是奇巧乐兹玉足下残留的水廓令它很不欢喜,于是它只好一脸嫌弃地向一旁走去。
注意到这点的奇巧乐兹微微一笑,紧接着有宽长的袍巾擦拭起娇躯。她套上一条更显鲜红的裙袍,蜷蹲着挑逗着迎上来的小猫。凯蒂高昂着脑瓜儿,任由她冰凉的银指在它毛绒绒的颈间抚摸,而后似忍受不住这样的调教般,四肢一软直接趴到在地,一个翻转露出了白茸茸的肚皮。
一番嬉戏过后,奇巧乐兹用洁白的新绷带缠裹起精巧银指,再度化身为特洛伊。
打开阁楼间的木门,冰冷尸体所散发出冰凉的寒意,似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般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奇巧乐兹杵在门外,映入鲜红血瞳中的依旧是数天前她所回收的那具尸体。
短发齐肩的女子静静地躺在那儿,那座泛着冰茫的晶莹冰棺里,永远地沉睡去。冰棺周围纵横排列着共三十二颗类似于晶莹水晶的鲜红颗状物,在冰冷的寒芒下闪烁着幽暗的鲜红光辉。
在玛莎蒂塔冰冷的尸体旁,准确的说是储存她尸体的冰棺旁,静静地躺着另一位女性。
她似疲倦的睡美人般昏卧在地,惨白的容颜显得憔悴不已,微张的小口似鱼吐泡泡般静述着无声的呢喃。
“嗒——嗒——”
奇巧乐兹倾听见楼梯间拖沓的脚步,颇为在意地撇了眼幽暗的楼梯口,一个衣衫褴褛的黑衣男子摇曳着疲倦的躯体,自房间余光下递次清晰的昏暗幽光下缓缓绽现。
“还活着么……”少女收回撇视的眼神淡淡道,失去了面具的遮掩,她的声音似清脆的风铃显得尤为动听。只不过,这阵清铃之音却饱含着显而易见的气馁之意。
“‘白蝶’也不过如此么……”奇巧乐兹幽怨地小声怪哉道,迈着端庄的步伐,径直向冰棺走去。与此同时,她曼妙的手掌悄然升起。顿时,冰棺周边的“红水晶”仿佛得到昭示般全然复苏,一个个似助长的揠苗般豁然伸展着枝蔓。
听闻“白蝶”一词的布莱克莱瞬间便想到了背后刺有黑蝶的女孩,紧接着便想到了夏洛缇雅,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果然……是她么……
凭借这股寒意的驱使,他舍弃支撑身体的全部气力在仍遗留着鲜血痕迹的手掌上汇聚起一团幽暗黑气,旋即这团从黑夜中剥离的黑气便如同一摊秽水般凝聚成一柄梭形刃器。
由于布莱克莱是在太过虚弱也太过勉强,以致他的动作粗糙至极,几乎刚一有所举动便引起了奇巧乐兹的注意。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奇巧乐兹幽幽规劝道,随着她旋转的手掌似一朵花般绽放,那些真正的花儿则似一顶顶红灯笼般饱满地尽绽着幽暗的光。
“嗤——”布莱克莱缓缓递出的影梭在距红袍少女的后背不至一尺的地方猛然蹭出,顿时刃器入肉的声音便在这冰冷的空间所萦绕的寒气中清晰传响。
奇巧乐兹紧闭着双眼,宛若吃痛一般。她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那无疑是一抹苦笑,夹杂着无尽无奈与恨意的扭曲之笑。
“砰——”
足有四尺蟒蛇腰身般的硕大青蔓,忽地自少女尾椎表皮窜出,旋转着洞穿布莱克莱的心脏,紧接着下一刻,速度与威力丝毫未减地将他整具身体斜挑起,狠狠地撞向天花板。
“咳咳……”
几滴被寒芒映照的格外幽蓝的鲜血,自布莱克莱的嘴角流溢,“吧嗒吧嗒”掉落在地。
还不待他停止狂咳有所喘息,奇巧乐兹便无情地勾动手指,狂乱的青蔓毫不犹豫地将他甩飞出去。
“呯——”
砂制的朦胧窗玻被缩成一团的黑衣肉体撞的碎裂不已,零星碎片在杵立于街道两旁昏黄街灯的映染下,似暗流涌动的冰屑般如梦似幻,隐隐间还能听见沙沙作响的窸窣声。
但是这奇妙的夜境旋即便被肉体坠地的沉重之音所阻断,随之而来的闷哼与狂咳声更是将美好的幻夜搅得鸡犬不宁。
少女缓缓地走向破碎的窗口,涌进的仿佛不属于夏夜的和雨寒风将她的红袍吹地凛冽作响,睥睨的眼神瞄向到底不起的布莱克莱,奇巧乐兹将缓缓张开的绷带之手再度紧握住。
“唰——”
红灯笼似的三十二朵鲜红小花似新生的雏鸟般亟不可待,一股脑儿扎进泛着黯淡的幽蓝冰棺,连同冰棺的残骸一同将玛莎蒂塔的尸体吞食殆尽。
“砰——”
医馆的地底中央,突然传出一阵振聋发聩的沉闷巨响。一朵堪称巨耸的,宛若万仞高峰般的硕朵乍然而生,那足有半百名健硕男子才能勉强合抱的青茎巨蔓,宛若直入云天般摧枯拉朽地碾压着医馆,向无限的高空,遮掩着夜空中最后一抹星光的污秽黑云不断地延展、延展……
伫立在花苞下一片舒展殆尽的阔叶上的少女,睥睨着万世下的光景,殷红的嘴角不禁微挑,于更加猖獗的狂风中弥留着一丝莫名微笑……
“这是……最后的了……黑爵大人……”
静谧的幽暗林间,萤虫失掉了往日悠闲,于被青叶筛选的窸窣冰雨下慌忙逃窜,埋头扎身于温馨丛间。
静躺青草丛中的男孩,斑驳的血染身躯上,那被风刃卷裹的小腹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愈合。守护在他身边长发少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没有丝毫的惊愕,有的只是无情的寒芒与埋藏在那寒芒深处极其不易被人发现的丝丝温情。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少年如重生的青松般苏醒的刹那瞬间。
记忆似璀璨星空般闪烁的万千碎片,在大脑的深处不断乍现,在窸窣的碎雨下,乘着那温暖而又悲伤的潮流不断汇集于艾里斯特的脑间。终地,在“星光”完全汇聚的刹那瞬间,男孩似得到了神的启迪般缓缓地睁开双眼。
“艾里斯特……”
夏洛缇雅轻轻呼唤,寒芒的眼神便脉脉含情取而代现。
“夏洛缇雅……?”
睁眼所见的少女令他疲倦的心感到无限温馨,虽然他不理解为何她会出现在此,但好在她再次出现。
“艾里斯特……”
夏洛缇雅再度启齿着微微薄唇喃喃呼唤,仿佛确认般,由衷地感激着他的初声轻喃。
“我这是……怎么了?”
艾里斯特眨了眨迷茫的双眼,依托着肘部的支撑缓缓坐起,背靠在宽阔的树干。
“你只是太累了……”
夏洛缇雅俯下身子,侧脸埋首于他的胸间,她的声音依旧似轻舞的白蝶般缥缈呢喃。
“扑通扑通”,被诱人的发香预热的血液逐渐沸腾,沉稳微动的心脏也开始逐渐跳动,艾里斯特感到一丝窘迫,但更多的是感激上天的欣喜,还好……身边有夏洛缇雅相伴……
艾里斯特沉浸在少女的温柔乡间。如梦似幻的夏夜森空,悄然润苏的稀疏细雨,似夏夜女神的精灵使悄悄地将他包裹其间,静静守护着这易碎的幻梦。
微寒的碎雨不经意地低落在少年鼻尖。
哗然一声,幻梦似被践踏的分毫冰面碎作万片。
艾里斯特睁开双眼,眼中全是迷惘神色。女子的面容似潜藏的针,洞穿着他那朦胧梦幻。她恍若一轴画卷,在艾里斯特白雾似的脑海里徐徐开展,迷糊的身姿清晰愈渐:
曼妙的身姿被滑落的青丝所垂系,她的面容同样被一头散发遮掩大半,但是艾里斯特却从她暴露在视野中的少部分容颜瞬间便辨认出她的身份——露希娅……
似背叛了某人,艾里斯特为沉浸在夏洛缇雅带来的温馨梦幻却将保护他远去而深陷危机的露希娅所遗忘而感到深深地可耻,无尽的悔意与恨意如喷涌的火山自心中乍现。
他涌动喉头,想要向夏洛缇雅发出迫切的询问。
刹那间,遥远的东方传来一身巨响。
前所未闻的巨大状物似巅峦的山峰般直窜云间,即便映入艾里斯特的眼中已是相隔数十里,但那速度仍似飞龙冲天,快得仿佛转瞬便会即逝一般。
突兀的巨大状物似一杆擎天大柱,直挺挺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其周身一开始萦绕着一片片淡粉色的胧雾,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衍生成一团团血染的鲜雾,艾里斯特甚至能感受到它那足以汇成血水从空低落的浓稠感。
在这团晦暗而又猩红的浓雾中,一道道极其短促的鲜红闪电宛若细小游蛇般四处游蹿。
艾里斯特极其惊愕于视野中这极其异常的非自然景观,微张的小口久久合不拢嘴,心中那有关“露希娅”的疑问自然似断了片的电影,被悬吊着卡在吼间。而比他更早回首开始关注这异常景观的夏洛缇雅则在其仍处惊愕之中时便已回过头来。粉红的美瞳中不存在丝毫的情感波动,更不必说是像惊愕到足以堪称夸张的少年那般特有的神情。
她似早有所觉的先知似的,无视着身后数十里那连巨龙也无法媲美的巨大状物,声音轻的依旧如呓语的呢喃:“艾里斯特……”
夏洛缇雅的轻声呼唤令恍若再度坠入另一种梦境——“噩梦深渊”的少年“重返人间”。他毫无疑问听到了夏洛缇雅的呼唤,但是那只是单纯的不掺任何消息的声音。所以艾里斯特在一阵适应过后,似无视着少女的呼唤一般,哽咽着喉头,通过极为不安的声调倾吐着悬于喉间的疑问:“露希娅呢?你有见到她吗?她在哪儿?!”
艾里斯特一顿珠连炮轰般的询问极大地彰显着他的不安,他担心极了,生怕因自己的“背叛”而造成某些永远都无法挽回的损失。
而一向关心他的少女却忽视着他所有的疑问。
夏洛缇雅缓缓站起身来,挺直着她那极其纤细的孱弱腰杆。她眼中的温柔似被冰雨冲刷般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魄寒芒。她慢慢伸出白皙似雪的柔软小手,用轻柔的却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以险些被稀疏细雨所掩埋的缥缈语音,对躬身在地茫然无神注视着她的男孩淡淡道:
“跟我走吧……”
极其短促的语句……
一瞬间,艾里斯特似明白了所有……
眼前的这个女孩,同夏洛缇雅拥有一样娇柔的身躯与惹人怜爱楚楚动人的少女,绝不是他所熟知的“姐姐”;她所伸于他的与夏洛缇雅无异的白皙小手,虽有着出于某种未知原因的援助之意,但是艾里斯特隐隐感觉到,少女出于好心所指引他的方向绝对会是令他后悔终身的地方。
想通这一切的男孩,幼小的心灵顿时灰暗至极。他憧憬同夏洛缇雅姐姐,哪怕只有她一个人,只要能在一起无论过着多苦的生活也能称之为幸福的时光的生活,但现实与命运却逼迫他不得不做出另一种抉择。
“抱歉……”
他淡淡说道,声音轻的宛若蚊蚁。但是再说出这个答案后,艾里斯特眼中的踌躇犹豫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坚毅神情。
“夏洛缇雅”的眼中破天荒地浮现出异样的感情波动,尽管那只是出于始料未及的惊讶神情,且旋即便被无尽的寒芒遮掩殆尽……她垂下伸出的右手,转向捌在腰间的玉筒摸索去。
“不可以……”
她的声音似轻飘的细雨,却一字不落地落进艾里斯特的耳里。
艾里斯特微挺着弯躬的背脊,感受到后背与被暖热的粗枝木杆脱离,他才重新抬起头来,再度凝视起“夏洛缇雅”不容抗拒的冰山神情。
“‘她”希望你能幸福地活下去……”“夏洛缇雅”幽幽道。
这一切都被她陈述的事不关己。
“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对不起……”艾里斯特再度由衷地致歉道,“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离去……”
“没关系”,“夏洛缇雅”出乎意料地善解人意,只是她的手已紧握着摘掉了腰间的玉筒,无暇的乳白玉筒在幽暗萤光的映照下,似皎洁月光下的嫩竹浮现着淡淡青翠玉光。“倘若我无法完成‘她’的心愿,那只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夏洛缇雅”淡淡道,自玉筒底端缓缓延展的白茫光束散发出丝丝寒气。
艾里斯特望着白茫茫的含光玉剑,心中毫无畏惧之意,反倒一片坦然。
细雨消弭,轻萤乱舞。幽翠的青光弥漫在二人周身,映照着男孩一片坦然的面孔,映衬着少女流光洁玉的寒剑。
萤虫舞动着羸弱薄翅,时光不知不觉悄然飞逝。
良久,艾里斯特做出了选择:
他当着少女的面兀地挺直腰间,在“夏洛缇雅”的注视下似狡黠的灰兔忽地一蹿,掠过她的身边。
“唰——”
利剑厉舞。
血,,沾染剑尖。
含光渐散,失去依附的鲜红血珠无力坠落叶片。
雨,似长久屏息的少女娇喘着飘飘落零氤氲的潮湿雾气似朦胧的幻镜笼罩着这静谧的森林,包裹着被抛弃的少女孤零零的身躯。
“哗——”
夏洛缇雅似被抽光了力气,顺应发软的双膝跪坐在地。
玉筒,也顺着她无力的手掌虚脱地斜躺在地。
泪水自点缀着粉瞳的红眼眶盈溢。
粉红的瞳眸经晶莹的悲戚泪水洗涤,褪去了伪装的强势彩衣,恢复成一如既往楚楚动人的模样,只是这是单纯的叫人爱怜的眼光,不带有丝毫活力,由凄凉的泪水、灰色的阴郁所堆砌。
她的泪顺着他的血的轨迹无声地遁落在地,却于稀疏的细雨中奏响起沉重的悲切之音。这是,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哭声……
携雨的寒风卷裹着少年火辣辣的脸庞,右颊汇聚在血痕末端的红液混合着点滴细雨悄悄流淌。然而艾里斯特却毫不在意,依旧坚定着目光向凸出的“擎天巨柱”飞奔而去。
细雨斜斜,洒落边街。
张灯结彩的长街已空无一人,冰街的清道上仅留下民众们余心未定的惶恐气息。
战乱四起,其中一处在此起彼伏的轰响中落定。
弗洛斯基静静地躺着,躺在细雨堆砌的凹凼水泊,躺在这条被斜雨禁锢的冰冷长彻的街。
最后一团幽火,在他愈渐昏浊的眼中湮灭。
雨静静下着,梳洗着他满身创伤的血痕。
血水在沐雨的清洗下汇入水泊,在黄晕灯光的印染下蜕作琥珀色。
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普通民众慌着逃命;村守备队一开始担负镇压使命,但随着集结令的发起,纷纷往教堂钟楼聚集。躺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少年自然无人问津。在这个动荡的世代里,没人会在意多出一具尸体。
弗洛沉沉睡去。
细雨轻轻飘零,洗刷着这个不幸村镇的每一处血迹。
不多时,少年身边忽然浮现出一道浮屠黑影,来人扭曲着从虚幻的空间步入现实的悲剧。
他全身被一条长长的宽松黑袍所包裹仅留下一张极黑的无相面具。他似悲切着诺亚这个不幸的小村庄悲惨的命运,抬头仰望漫天的乌云,用那双空洞的仿佛不存在的眼睛。雨水侵入他的面具,却没有汇聚成滴,反而整个汇落进他的身体。连同包裹着他不可示人身躯的黑袍,仿佛都具有将万事万物吞噬的能力。街头沐雨的来者,无论是衣袍还是面具都同初现时一般干爽至极……
“弗洛斯基。”他轻唤着少年的姓名,少年却丝毫没有反应。他半蹲着躬下身子将少年缓缓抱起,而后向着远方——那在雨幕中一望无际的长街走去。然而还没走几步,一道浮屠黑影便撕裂空间,静候着他走进。
朦胧的水雾中,少年与来者销声匿迹。
雨,箫箫地下着。
夜深人静……
“啪!”
身负重伤的克莱尔一脚踩进泥泞的路面,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她拖着疲塌的脚步更加吃力地向远方走去。残留着顺她小腿滚落的血迹,很快便被黄褐色的泥水填注殆尽。
艾尔……
少女默念着推门而进,却因一个不小心磕绊在地,直接倒进门庭。
克莱尔极其缓慢地吊起沉重的眼皮,神秘的淡紫色大眼睛泛着淡淡的晶莹,泪水无助地润裹着她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再也无力站起,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汇聚成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沉沉睡去……
一恍惚,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耳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她吵醒,由于时刻保持紧绷的神经,慵懒的念头还未升起便已退去。她睁开疲惫到已经微微发胀的生涩眼睛,吃力着调节着迷糊不清的焦距顺势望去。
一道娇小的轮廓出现在她的眼里,她不由得心中一喜,能在这个时候存在于寄名诺雅蒂芙宅中的克莱尔家里的女孩有且只有一个——她最爱的妹妹——艾尔薇安。只是她还未高兴那么一会儿,便有忽地在意自己这副模样——伤痕累累的惨状,会不会将她可爱的妹妹给吓到,并为此担心不已。
随着娇小轮廓不断靠近,她很快便发现这完全是多余的担心:
映入她眼中的女孩自然是身着连衣睡裙的艾尔薇安无疑,只是那件她特地为她选购的洁白睡裙,此刻却被鲜血浸染的殷红至极。
柔弱的女孩,全身上下遍布着爪痕似的道道红痕血印。和鲜血淋漓的艾尔薇安相比,克莱尔身上的累累伤痕根本不值一提。
望着齐至小腿的微荡裙摆上依旧残落着触目惊心的血迹,克莱尔惊愕至极,似被吓失了魂的木偶般瞠目结舌,静候着艾尔薇安的临近。
艾尔……薇安……
她哽咽着喉头,想要呼唤这名惨不忍睹的女孩,无奈……无力的喉头却怎么也发不出本应颤抖的声音。
身着血裙的女孩似一只乖巧的猫儿般步态轻盈缓缓走近。
她投以不含任何情感的目光,关注着怜爱她的“主人”孤苦伶仃地逝去,于那迷惑不解的木纳神情中悲哀地死去。
“姐姐……”艾尔薇安微动着血染的细裂薄唇,呼唤着到底不起的身影。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声永恒的沉寂……
门外的雨,笙笙洒落,渲染着这令人窒息的美妙意境。
城南石町。
诺雅蒂芙心头忽然一紧,似遗失了珍贵之物般七慌八乱地翻出紧系着亲妹妹生命的贮灵石,那流转着紫色超然力的晶莹石块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黯淡下去。
“克莱尔……”诺雅蒂芙紧捂着胸口,扶倚在回廊旁的石壁,目无生色地盯着逐渐黯淡的“生命石”。
林间,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悄悄响起。
夹杂着淡淡幽香的潮湿空气令诺雅蒂芙浑然一惊,稍有松弛的散乱神经瞬间为之一紧。
阴雨的天里,任何气味都不易传递。
能够飘入她鼻息的淡淡香气,只存在于一种情况——
来人离她很近,很近……
紫烟似存在自我保护的意识般悄然萦绕在她的周身时散时聚,诺雅蒂芙强忍着丧失某物的不适感带来的强烈呕意,振作地向不远处的楼道出望去。
“吧嗒,吧嗒……”
甬道口传来清晰的步音。
诺雅蒂芙似警惕的猫般微弓着身子,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来人——这个打扮上极像名武士的另类女孩:她身着一袭紫色幽花绘案的极黑和服,腰间别着两柄长短不一的刃器,随着娇小玉足穿戴的木屐敲地的清脆声响,刃鞘也发出极富韵律的清彻撞击音。
“你是……”
“艾妮露。”女孩毫不隐晦地告知道。她将眼前的紫衣女子从头到脚稍稍打量一遍后,确认似的问道,“诺雅蒂芙?”
她的“芙”字刚一出口,诺雅蒂芙便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由于速度极快,以致给人她直接原地消失般的错觉,当她再度出现时,已是距女孩不足三尺之距的正前方。
被来人确认姓名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出意外,她此行的目的定是为取她首级。
“嗤——”
完全出乎诺雅蒂芙的预料,女孩并未拔出腰间短刀。那漆黑似墨,宛若枫叶凋零似的单翼紧剩森森暗骨的黑羽,以比闪电还要快的速度刺破女孩光滑的背脊,紧接着黑漆漆的锐利骨头便似一柄柄无坚不摧的利刃,不费吹灰之力洞穿着诺雅蒂芙的身躯。
“滴嗒,滴嗒……”
血似三月初阳中被融化的冰水,自诺雅蒂芙的身上被贯穿的十七个血洞此起彼伏滴落在地。
诺雅蒂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被对方——这名看似不过八九岁的女孩一招制敌,如此干脆地败下阵来。
望着女孩的黑色衣襟,一袭黑袍仿佛在诺雅蒂芙晕眩的视野中成型。
“卡图……大人……”
诺雅蒂芙呢喃着最终话语,深紫色的黛目一闭,直接向前栽倒下去。艾妮露似担心华丽的和服被鲜血玷污一般,瞅准时机抽身离去,为诺雅蒂芙腾出一块空地。
女孩绕过余温渐散的尸体,向更深更远的甬道悠哉走去。
“吧嗒……吧嗒……”
细雨蒙蒙,似无声的哭泣,默述着这场悲哀的惨剧。
钟楼之下。
少女爱茉莉里望着紧张兮兮,被来回调动的守备人员,小心翼翼地同身旁的埃里昂交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埃里昂摊了摊手,做着茫然无知的面部表情。
“村子都乱成一团了,还将所有战力都调集在这儿,保护什么‘长老会议”,你说他们是不是傻?”
埃里昂听她说这话,连忙将食指竖于唇前,嘘声示意她不要再妄加议论。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粗暴喝声,爱茉莉里和埃里昂心中一惊同时转身望去,不远处一位身着黑色甲胄的男子正牛气呼呼地瞪着他俩。
“没事干就到东边去加强警戒。”牛胡子再度粗暴喝道,旋即看也不看他俩,转身抖着盔甲,向钟楼附近走去。
爱茉莉里望着牛胡子渐行渐远的魁梧身躯,吐了吐舌头不屑道,“哼!不就是比我们早两年毕业的‘正规军’吗,有什么可神气的?!”
埃里昂扯了扯爱茉莉里的衣襟,淡淡道,“走吧……”
爱茉莉里看着转身离去的埃里昂,又看了看远去的根本不带搭理她的魁梧背影,无奈……只得转身离去。
钟楼之上。
晦暗的会议室里弥漫着浓烈的血浆气息。
一个全身紧裹白色绷带的女子缓缓走进,在距身着银丝白袍的男子三五步处定住身形,“洁爵大人,卡恩卡图追击殆毙。”
“是么……”男子魅蓝色的冰蓝眼睛不夹杂丝毫情感地望着浸在薄薄血泊中的满屋尸体。久而,他才有所反应似的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身缠绷带的女子特蕾莎毕恭毕敬道。
威廉洁爵转过身去,踩着血泊走向窗边。
窗外,“擎天巨柱”正肆意妄为,仅是百尺巨蔓就足足有近三十条,每一条都似滚滚巨柱,毫无忌惮地鞭打着房屋街邻,将以“擎天巨柱”为半径方圆数里的居民区搅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
“下令,解除围禁。所有人,以消灭‘业莲’为最优先考虑。”洁爵冷冷道。
“是。”已步近楼梯口的特蕾莎转身回首道,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神情。
威廉洁爵目睹着这一场场悲剧,英俊的面容在血染的红云暗光下显得尤为阴愠。
“司密长!”
“司密长。”
围聚钟楼门前的八位军官,见到特蕾莎走出门厅后纷纷露出各异神情。
“新任大长老威廉洁爵亲令:所有人解除围禁,全力以赴共抗‘业莲’,务必歼灭‘黑色夜幕’的残党‘特洛伊’。”
“是!”
先前同特蕾莎打招呼的两名甲胄军官挺直身躯,以标准的军姿异口同声道。
而后四名军官面面相觑,不禁对眼前的女子肃然起敬。
仅剩的两名军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位还死鸭子嘴硬道,“我等隶属村中最高武装组织力量,怎么能听取你的片面之……”
“词”字还未出口,他便愕然地止住了喉头,卑怯地位列一旁,头仿佛也因为窘迫埋地极低。
摆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块用复数帝王石打造出的徽花状物品。“帝王神徽”,毫无疑问是诺亚最为神圣的东西,其地位之高连大长老也不可比拟,通常由以大长老在位的五位长老共同保管,不过特殊时期和每三年一度的新任大长老选举,它总会被取出,作为上位仪式的祭礼。
尽管本届只是第二次村中大长老选举,许多人都没见过传闻中的“帝王神徽”,不过他们这些军官大都参与过上一任大长老雷哥利斯的上位之礼,并有幸目睹“帝王神徽”的光辉。
“行令。”特蕾莎淡淡道,留下一句冰冷的断句,旋即毫不犹豫利落转身,迈着潇洒步伐向门庭走去。
“砰——”
远处,巨状之物的一根分支粗暴地抽打着地面,振聋发聩的巨响似炸雷般惊醒着众人的心悸。
在场众人皆不约而同抬首望向远处那堪比顶巅山峰的巨状之物,不由得哽咽着喉头,“……这……要怎么歼灭?”
“一队二队负责正面抵御。扎特,你带三队从侧面突击,务必拿下罪魁祸首‘特洛伊’。”前线最高总指挥库勒里多积极调动着现有人力,做着精确高效的简略指挥。
“库勒里多,也让我们参战吧!”一阵粗沉的嗓音响起。
库勒里多转身望去,一名魁梧男子与一头金发男子正并肩而立。
“雷?!你确定要参战吗?你队员他们……”
“我知道。”雷不耐烦地打断着他的委婉劝意,“放心吧!他们命硬着呢!能自己照顾自己。而且,正是因为被这怪物干倒,所以我这个做队长的才要为他们讨回颜面不是吗?”
库勒里多看着这个故作强势的男人,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的笑意。面对这个天灾级怪物,倘若每个人不倾尽全力,结局还真不好说。就算是全村人都派上了用场,结果也依然难以预料……不过,多一分战力总归要比少一分战力要来的好。
“菲力克斯?”他询问向一旁的金发男子道。
“我没事。”尽管菲力克斯回答得饶有底气,但是他一脸凝重的神情却出卖了他的心境。不过库勒里多并没有道出,对于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而言,这种无足轻重的话无异于是一种变相侮辱。
“好吧!”库勒里多无奈道,他十分欣赏眼前这两个英勇无畏的死士,但却又不想他们真的英年早逝。思索了一会儿道,“那第三小队的警戒工作就交托给你们了。”
雷听出担负的是掩护辅助的工作,顿时拉下嘴角一脸不满道,“单方面突袭未免太过单一了吧?”
尽管这个壮汉看上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总归是担负村中守备队二队队长两年有余的人物,战法战术上多少有些经验。
“嗯……”库勒里多思索了会儿,并没有否定他的疑虑。
“把我和菲力克斯单独编入一组吧!我们从另一侧负责突袭,多少也有个照应。”
“……嗯……”库勒里多沉沉应道,不在言语。
眼下场面十分壮观,而壮观下又十分混乱。想要依靠形单影只的势力另辟新径无异于是天方夜谭。面对明知前方是九死一生的终途,却依然视死如归毅然决然为了村子投身于无尽危险的英雄们,他却怎么也做不到不认可他们行为的做法。
“八点钟方向,是它的盲区。我会重新调整三队的路径,届时你们从那里突袭。”库勒里多淡淡道。他的意思已经无限地清晰……
“嗯。”雷沉沉应道,似完成对一个男人的承诺,继而又道,“我知道了……”
“我会派几个得力干将跟你们一起。”库勒里多不放心道。毕竟他们才两个人,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想要将眼前这根巨物整个点着,人手是必不可少的。
“不用。我们有人。”雷回绝道,和略显疑惑的库勒里多对过眼神后,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他挥了挥粗壮的右臂,似在和库勒里多表达谢意并让他放宽心。街道两边对立而站的绿发青年与黑发精悍男子则在雷抬起手时便不约而同向他走去。
库勒里多望着四人的背影,他憧憬他们的潇洒离去,却也由衷地为他们将来的命运感到悲凉不已。
“同志们!战友们!我们不能让更多的人因我们的怯懦而死去,更不能让那些英勇无畏的英雄们为了守护我们的村庄白白流血牺牲。你们说对不对?!”库勒里多大声质问道。
“对!!!”
偌大的教堂广场传来一呼百应的声响。
“所以,请拿起你们的武器,施展你们的能力,拼尽全力去守护那些你们想要守护的深爱着你们的人们,为这个残破不堪的村庄恢复它应有的安宁!!”
“杀!杀!杀!”
“我们真的会赢吗?”人群中,少女眼中闪烁着感动地深沉泪光,遥遥地望向远处巨大的通天艳朵儿,问向身边的少年道。
“一定会的!”少年同样注视着远方,那纷乱不堪的战场,坚定不移地肯定道。他用右手包裹住少女冰凉的指尖,想要给她温暖,却被她渐渐疏远。
“但愿吧……”少女淡淡道,轻微的语气透露着深深的无奈以及在这无奈之中仅存的一丝美好祈愿。
言罢,她便转身离去,似欲逃离这喧嚣之地,转眼间便淹没在了人海里。
莉里,无论怎样我都会守护你。你一定能——幸福地活下去……
被雨水浸淀宛若秋分果实沉甸甸的森林,一道身影恍若白驹过隙划过夜幕林际。
记忆似碎作无数片块的漂流冰屑,斑斑点点源源不断地汇入艾里斯特的脑海里,复苏着男孩尘封的力量,指引他前往“奇迹”的地方。
“嘎嘎——”
四周忽现戛然声响。
原本平静的夜幕空间忽然凹陷,似被打破的玻璃缩作一团,自中心密密麻麻的裂纹不断向四周延展,化作又细又长的碎小纹痕。
“哗啦~~哗啦~~”
无数残块的细小碎片在雨夜的静谧之森中无风自起盈盈飘响,应和着脑海中时隐时现的漂流冰屑声响,断断续续地在艾里斯特的耳边沙沙作响。
力量?!
渴望?!
一心只想尽快赶往战场的艾里斯特,无意识地竟唤起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趁这股力量带给他的微微膨胀,噗地一声他身后的周边空间凹陷成一片片蜘蛛网状的细小纹痕。
“哗啦啦~~”
来自黑夜的礼物,颗粒状的零星碎片似夜舞的精灵般汇聚在男孩的左背,凝形成一扇单薄的透明残翼。莹莹光辉似月光的眷顾般洒落在凄美的残翼周围。
“呼——”
仿佛晶莹碎片装饰的透明残翼忽地舒展,艾里斯特旋即似离弦之箭蹿入黑夜,宛若流星般划过夜幕天际,于那冰冷的丝凉寒风中尽绽着碎翅的凄美——那似雨夜萌生的雾气般微薄却淡凉着的光辉。
教堂的后方,小花园静静地休憩在夜幕中央。流水悄悄地流淌,一轮又一轮地汇聚在亭台中央。
流水台旁,少女孤零零地倚坐一旁。唯美而又轻柔的身影,满载着忧郁、惆怅。
“莉里……”
幽径的出口处,少年缓缓走进轻声诉说道,生怕打破这小花园难得的静谧,吵扰到沉浸在这静谧之处的唯美少女。
少女缓缓张开眼睛,黛黑色的明眸一汪带水,渐渐地打量着少年,等待他走进。
埃里昂宛若落叶般不着声响地悄悄走来,他安静地坐在少女的声旁,用温柔的手掌拢握住少女微凉的玉指。
“怎么了么……”他轻轻地问道,语气温柔的仿佛原本就存在于夜空一般轻柔自然。
“没……”少女呢喃道,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坦吐心思道,“我只是在想,明天……村子会怎样……还会存在么?”
她的手滑过埃里昂的手中,沉浸在身后的冰凉池水,摇摆着、游曳着,拨弄着灯光印染的粼粼波光。
“你,还会在我身边吗?弗洛斯基,我们还能与他再见吗?还有乔琳娜,还有那些爱着我们且我们所在乎的人们……我……”她哽咽道,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悲伤,望着池水中那随着粼粼波光不断时起时伏显得虚幻不已的身影,再度断断续续道,“还有我……我还能……再见到……你们么……”言罢,她便泣不成声,紧捂着脸颊哭了起来。
埃里昂看着她微颤的双肩,极为不忍地将她揽入怀间温柔爱怜,“会的……”他淡淡道,语气似宁静的夜满怀包含,似平静的水面不起丝毫波澜,“会的……”他重复道,“你所希望的明天一定会到来。你所在乎的那些爱着你的人明天一定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至于你,你大可不必担心。你看,我不就在你身边吗?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地陪着你,保护你,珍爱你,让所有威胁到你生命的危险离你而去,这就是我身为爱茉莉里骑士的使命!”
“噗嗤——”
爱茉莉里忍俊不禁,她着实被埃里昂这些不着实际的俏皮言语逗了。虽然不着实际,但还是令她倍感温馨。被不真切的安全感围绕,心中的恐惧也因此衰减不少。
“呜~~”
远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紧急号令。
“走吧!”
埃里昂忽地起身出手邀请。
爱茉莉里眨巴眨巴带泪的眼睛,望着这舞会似的邀请,温柔地伸出手答应。
“预备队群而攻之,竭力掩护一队二队撤离!”库勒里多眺望着前线战场死伤殆尽的寥寥几人,冲广场上黑压压的预备队人群竭声大喝道。
目送着预备队里多数年轻少年少女的离去,库勒里多的心萧条不已。但是随即他便将这份感伤强形压在心里,战场容不得他感性上有所痛惜。倘若这只是一场关乎村子利益的战斗,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撤军退去,了不起接受村中委员会的“畏战制裁令”。但事情并非如此,现状容不得他有丝毫的妇人之心。这是一场关乎诺亚村生死存亡的战斗,一旦败下阵来他们必将无家可归。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会举目无亲?后果不堪设想,现状亦不容他们酿造这番悲惨景象。
“碰!”
猩红之蔓蠕动着鞭挞在地,黑夜中几个身影赶忙跃起。
“苍蓝獠牙!”
一道湛蓝月牙状的弧刃带着势不可挡的气息径直射去,嗖地一声将想要将他们一同卷裹的红色触手切断在地。以平头壮汉为首的四人安全落地。巨硕幽花反倒因触角被斩变得异常暴戾,蜂蛹地衍生着无数细蔓,一时间血蔓四起,似城墙般将四人圈禁在地。
“貌似……被逼到绝境了呢!”丹斯切尔自嘲一笑喃喃自语道。
“开什么玩笑?!”听丹斯切尔这声气馁哀怨的粗壮大汉反驳大嚎。他的右手箍作爪状,湛蓝色光团在其中萦绕,跳跃的松枝状光线来回穿梭,将他的手编织成一只锋利雷爪。
“苍蓝之爪!”他怒吼着咆哮,全力以赴向万蔓铺盖的路径疾嚎。
随着他手中的雷团以不规则放射状突刺乱扫,一时间断蔓漫天,飞溅的红汁将茫光照染的惨白之夜渲染成一幅鲜红画卷。
八点钟方向红蔓在短时间内的巨大受创,使全顾战场的红袍少女发现了这里的异常。立于巅峦“彼岸之峰”上的娇小身躯稍一辗转,带着血气的鲜红色目光向远处那几个混杂在巨蔓残骸中看不真切的几个小黑点俯视眺望。
奇巧乐兹仿佛有些诧异挑了挑眉脚,木讷了几秒钟后,勾了勾小拇指。
远处黑压压的地面上兀地钻出许许多多,从远处看应当是密密麻麻的深红蒂蔓。它们似都有双头一般紧紧相连,以肉眼也难以精准捕捉的速度飞快向百米高空延展,而后似捕食的猎鲨般一头栽下,长着那足有三丈宽的血盆大口,以不可抗拒的致命威压,呼哧呼哧地向地面上那几个黑压压的小点儿一顿乱砸。
“绝对防御!”
菲力克斯大喝道,一个半球形壁障自黑压压的地面翻倒着盖起,将众人紧紧裹壁,严严实实的不露一点缝隙。
被黑暗笼罩的众人并不感觉不安,反倒是菲力克斯本人紧张不已,“绝对防御”无疑是他现阶段的最强防御,但是留给他筑起壁障的时间太过紧急。如果……万一有个闪失,那他定将死不瞑目。是他断绝了队友的生机,连最后的可能性都被他囚禁在这里……
“砰砰砰——”
一阵轰天巨响响彻整个战场。
裂纹渐现的半球形土壁,四周围满是尘土扬飞。
“嘎——嘎——”
破碎的声音自菲力克斯的土壁时断时续隐隐传响。
崩溅离析的土壁外围,满是深浅不一的半弧状阔叶形凹凼,此外还有密密麻麻蜂窝似针眼遍布其上。
“砰!”
又是一记重击。
菲力克斯屡次承受土壁受击时反噬之力的手臂此时也渐渐痉挛,沉闷的肺部激涌着血气,一口鲜血很不争气地喷出口腔,洒落在地……
“菲力克斯!”
身旁的队友发现他的异状后,连忙出声关系,然而他却举起紧握成拳的右臂示意他没事。尽管坚定,但是在众人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很有可能承受不住下一次攻击,这一点他们大都心知肚明。
“嘤——”
就在众人灰心之际,一到青鸟啼鸣之音响彻整个土壁。
菲力克斯茫然回首,原来是雷在施展绝技。
只见他左手紧握右腕,成爪的右手间凝聚这一团摧残无比的湛蓝光线,这光线极其纯粹,纯粹到在这个狭窄的土壁里菲力克斯觉得极为刺眼。
“碰!”
随着光团径射,菲力克斯的土壁似破屋残瓦被瞬间洞穿。
他眺望着宛若流星般飞向天际的湛蓝光团,唰地一下子,只听一声巨响,光团似尽绽的烟花般散做一片,各自拖带着长长的蓝翼之尾,向自己的目标——腰姿尽显的巨硕藤蔓径直飞去。
“砰砰砰!!!”
硕朵似被蓝色的火焰点燃的炸弹,不约而同地齐齐尽绽,迸发出的璀璨血光似初升的朝霞,照亮着这个深邃而幽深的夜与空。
望着并蒂花群血沫横飞的惨状,菲力克斯迎来了自这场战斗以来第一缕“晨光”。
“轰隆隆~~”
湛蓝光线刺穿巨蔓,带着不可小觑的余力向地面深深镶去。
“砰砰砰!!!”
又是一阵残响。
遭受光线撞击的地方纷纷爆发出强烈的光,似为本回合的完胜做着完美落幕。
地面巨颤,山石簌立。
雷茫然地望着漫天“血雨”,紧绷心弦的疲倦仿佛被这场雨洗去,宽慰的脸庞由衷露浮现出一丝欣喜。
远处,业莲之巅。
奇巧乐兹静静地望着这令粗壮大汉也似三岁孩童流露着真实情感的漫天血雨,明亮的红瞳中却是那般平静,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而她仅是一个屡见不鲜的看客一般,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死寂的海般的平静心态。那双眼睛,更似被这心境渲染,似远古的波澜一丝不变。
她仅,微微地挑起无名指尖……
瞬间,那些花似得到了生命之源,奇迹般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死灰复燃:
原本垂下的腰杆已挺得笔直;原先蔫状的朵瓣又似包含着晨露的玫瑰般那般鲜艳……
众人望着这一株株亭亭玉立的花朵心沉似海,再一次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深深无力。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仿佛已跌至暮年的雷,扪心自问道。面目沧桑的他眺望着远在高耸云端的业莲之巅,垂危的心不由得哭述起自己悲哀的命运。有些人,终其一生我们都只能仰望。他们不是神,却是神最宠爱的儿女。即便凡人再怎么努力,终其一生也无法与之媲美,只能苟且地活在他们曾经步入过的路径,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深路径苦苦追寻。
而他,却要在这里慢慢倒下……
幽花似乎不在意雷的木讷,似疯狂发泄着无止境的生命之源,携夹势不可挡的强烈愤意,以高高在上的优容皎姿疯狂地报复这个终结了它前世的男人。
“队长!”丹斯切尔大叫道,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去。拥有“飞毛腿”之名的他嗖地跃至高空,横挡在雷的上方。
“唰!”
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扫腿,瞬间使四周围的空气相互挤压向外扩去,极其帅气而又有效地将那一圈圈欲围食雷的浪潮似蔓群逼退数十米。
“枷锁束缚.万物桎梏!”
数百珠古老青铜的粗大柱状物在一旁存在感极低的绿发青年授意下破土而出,它们虬曲似龙猛壮如虎,分分钟便将失去中心的百米花朵生生束缚。
菲力克斯看到这一幕,目光欣慰地看向这个平日低调却在这关键时刻突发起效的青年。盈盈绿发随风而起,即便置身死战心境也一如往常的平淡。即便此刻占据优势,凝重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欣喜泛滥。据原任队长布莱克莱所言,此人是个可造之材。当然,同为相处一年,他也时时为格林洛克理性至极的冷静感到震撼,因此在他继位不久便让他顶上副队长一职的空缺。但是现在看来,这可能还远远不够。凭借格林洛克的能力,当上这个队长绰绰有余。或许此战之后,他也该考虑考虑退位让贤了……
“嘎达~~嘎达~~”
束缚着鲜红硕朵的青铜翠枝皮表炸裂,似拗不过钢筋的枯木碎屑飘零。
“喂!雷……”
菲力克斯惊愕地哽了哽喉头才憋出这两句哑语。望着眼前逐一崩裂的青藤巨木,菲力克斯心沉谷底。
“万物桎梏”,是格林洛克现阶段所能施展出的最强招式,是他们此刻最后的一道防线无疑。倘若连此也被突破,那等待他们的将是不堪设想的命运。
人高马大的壮汉仿佛也失去了以往的锐气,他沉沉地哼了一声,最终无奈地道了一声撤去。
“啪!”
一声清响传遍战场。
现场全是三月飞絮飘扬之景,只是飘飞的并不是真的飞絮,而是零零碎碎的晶莹残迹。
雷茫然地望着这漫天屑迹。今晚的雨,貌似出奇地多……
菲力克斯的眼中充满了无力。
甚至就连格林洛克,仿佛也因碎裂的青铜巨木而被牵扯到了灵魂一般,茫然无助地杵在那里。
眼前,就是他们所谓的努力。
然而,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是努力所能决定的。
或许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想认同这必将成为事实的悲剧。他们竭尽全力挣扎着,得到的却是于事无补的“悲剧”。
至少努力过……菲力克斯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挺直了胸襟,似欲同一位英雄般英勇地为村捐躯。
“碰!”
一阵轰天巨响,袭卷着众人的沮丧。
他们反射性地向巨响的声源眺望,只见黑茫茫的夜空中一道淡淡的身影似洞穿了“山峰”般自业莲腰茎斜斜直坠,而下降的方向恰恰是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是谁?众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蹦出了类似的疑问。
格林洛克率先跑去,受他影响回过神来的人们则慢上一拍紧随其去。只是他们还未迈出百十步便听一声沉闷巨响自白光陨落出遥遥传来。这沧桑而又悠久的声音似教堂的钟声雄浑回荡,给人以安抚的力量。
“呼——”
一阵气浪夹杂着黄尘红沫,鼓涌着凌空飞舞的青枝白屑猛烈地吹打在众人脸庞。
“这是……”格林洛克透过遮挡在面部的双臂缝隙,向宛若陨石坠地的半球形深坑望去,不觉地喃喃道。
半球形深坑的正中央,单薄的男孩遗世孤立地站在那里。男孩的背后扦插着一叶有他单薄身躯极其相称的透明碎翼。那碎翼仿佛活物一般,随着他一起一伏地呼吸一前一后地微微拂动。而在男孩纤细的双臂间,一位女子正沉沉睡去,她身上甚至还沾有粘稠的花汁血迹。
艾里斯特全身散发着淡淡光辉,莹亮而又温绚,包裹着他的单薄身躯。
他单膝跪地,缓缓放下怀中睡美人似的露希娅。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喝叫,声源来自一袭红袍。断彻的茎蔓似反噬进奇巧乐兹的神经,天空弥漫的满是痛苦不迭的声音。
面对少女撕心裂肺的哀嚎,格林洛克心中油然而生起一丝快意。反观男孩到是一脸平静。或许这就是同等级别的战斗,简简单单的一点创伤根本不值得欣喜若狂。格林洛克暗暗想着。
艾里斯特的眼中散发着寒芒,他的目光遥遥凝视折落的业莲上方,似一眼望穿其幕后红使般,单膝跪地噌地蹿起,似穿云的火箭般直窜天际,径直逼向奇巧乐兹。
“碰!”
一场足以撼天动地的招式对击。
透明碎翅划过来袭粗茎的边际,不带丝毫停留直直向少女纤腰掠去。
奇巧乐兹背部红蔓似觉察到危险一般,主动在她的身前拼兑成一扇看似简单却异常牢固的血红栅栏。与此同时,她驱动着周边藤蔓,对艾里斯特的小腹一阵猛击。在这个即将坠陨的业莲巅峰,满地的鲜红径须无疑成了她绝佳的领域。
“叮叮叮叮叮叮叮!!!!!!!”
两人无间断的高频率攻击,激得橘红色与赤红色火花交错四起。
在这个倾斜的业莲顶端,红白身影你来我往,透明残翼与鲜红细茎相互交错,激扬起的清脆之音响彻大地,且似无休止地久久不曾断停。
“嗤嗤——”
艾里斯特的左肩与左臂被一道分岔须茎刺进。这茎须狡猾无比,准确的说,是它幕后的操使阴险至极,在艾里斯特准备抵御的刹那忽然一分为二,绕过他的残翼直直向他的身体左侧刺去。
“哗嚓——”
奇巧乐兹的右小指连带无名指一同被薄翼斩击,化作碎骸银粉散落空际。
高潮的激进曲仍在愈演愈烈地进行,而身为奏者的他们虽然伤痕遍体,却仍高亢地激昂着挥洒着汗水。
只是,断折的业莲受重力的影响,不断加速向地面坠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碎界!”
“蒂释!”
艾里斯特背后残翼忽地膨胀无比,巨大的碎翅微微拂动扇动的同时,他身后的空间仿佛也为之一振,奄奄都有崩裂的迹象。
奇巧乐兹拼尽全力,催生的巨蔓自尾部躬起,似擎天巨柱安插在她的尾翼,凸凹不平扭曲不已,给人的视觉感狰狞无比。
“呯!!!”
业莲坠地。
两个巨物生生撞击。
隆隆轰鸣自二人周身退去,穿荡过尘土飞扬的空气,向无边的天际飞去。
这一击,山崩地裂,却不见一丝火星。
这一击,皆成定局,却不见胜负分起。
气浪滚滚,尘雾漫涌。
艾里斯特舍弃虚浮的巨翼,不留余力地向核心战场冲去。
奇巧乐兹也自断迟滞的尾翼,向袭来的艾里斯特示意还击。
“叮叮叮叮叮叮叮!!!!!!!”
迸溅的火花再度在浓埃黄尘中扑朔闪起。
残蔓凌飞,碎翼四溅。
奇巧乐兹精致的银质右手被整个切断。
艾里斯特的小腹则被整个洞穿。
“噗嗤——”
艾里斯特紧捂着小腹半跪在地。
这场救世主的最终战役最终以他不敌落下幕帷。
奇巧乐兹穿过尘埃缓缓走进,她的步调极慢,一方面防止艾里斯特耍诈偷袭,一方面有序调节着自身紊乱气息。她的脸上也因被划出一两道血痕显得有些狼狈,那是由始至终的强大自信却将那看似狼狈的迹象渲染成一种凄美。
艾里斯特吃痛地拧紧眉头,坚定的目光向缓缓前来的奇巧乐兹笃去。
红袍少女的身影在他的仰望中被无限地放大,她的气息远比业莲还要令他倍感威压,至少他不曾仰视过业莲……
但是这些不足以让他放弃。近一点,再近一点……他在心中呐喊,视线却因这涌上头的迫切请求显得有些昏眩。昏眩的视野下,仿佛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他愈渐认不清谁是少女谁是自己。天,从来没有这么暗,暗到完全笼罩住他的眼帘。他藏匿在背后的残翼碎片,也因昏眩带来的虚脱感跌落地面。
“噗——”
艾里斯特身子一瘫俯倒在地,一圈黄尘自他周身淡淡四起。
奇巧乐兹望着倒下的艾里斯特,驻足于离他三米开外的距离,她警惕地看着男孩,生怕他也有所心机,遂远远便伸直了手臂,微张的右掌径直对向男孩颅顶。
永别了……奇巧乐兹心中暗道。鲜红的锐蔓自她手掌破出,噌地一声刺向艾里斯特头部。
“叮!”
一声清鸣之音遥遥荡遍此景。
奇巧乐兹望着眼前斩断她突兀血蔓的蝶衣少女心中暗暗一惊。她微微吃惊的目光从头到底打量着少女:雪一样的肌肤,冰一样的眼眸,白瓷般微微泛白的肌肤……为何美得不可方物的她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有些疑惑,但奇巧乐兹背后的根须却在不觉成型,与先前细茎不同,根须似精纯的红水晶鲜艳无比,隐隐间还散发着淡淡光迹。这是奇巧乐兹仅存的余力并混杂着自身精血所铸就的最终武器。而此刻这些可爱的细小红蔓却以似锋利的箭羽向夏洛缇雅刺去。
“叮!叮!”
夏洛缇雅轻舞着晗光玉剑,似轻盈的蝶舞般卸去根须之力。夏洛缇雅虽不似艾里斯特那般有足够的力量同奇巧乐兹媲美,但她也有她以柔克刚的剑技以作抵御,再加上熟能生巧的轻灵身影,足以使她在不对等的力量劣势下同奇巧乐兹周旋个几十招而立于不败之地。
事情不像夏洛缇雅想得那般可悲,同奇巧乐兹的每一次抗击她都能亲切地感受到她的力量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去。
夏洛缇雅似白蝶般轻舞,一面默默守护着昏迷不醒的艾里斯特,一面于奇巧乐兹百花缭乱的高频攻击中等待时机。
等待……
唯有等待能让她在场实力不对等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咳咳……”
奇巧乐兹再也无法维持这用自身精血催使的快速攻击,忽地咳出一滩血迹。光使根须塑型她就已耗尽体内异力并且还消耗了相当一部分血气,更不必提支撑她如此高频率攻击的身体,早已是强攻之末。她已步入末路穷途,原本红润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刚涂抹过的粉墙般苍白无比,微微地渗出一层蒙蒙密汗。
夏洛缇雅瞅准这失不再来的瞬间之机忽地掠过身去,月刃飞舞着划过夜际,留下一抹淡淡的莹釉色光辉,嗖地一声向奇巧乐兹的胸襟斜斜斩去。
“嗤!”
静谧的夜空里,宛若白蝶的夏洛缇雅置荡于冰凉空气。
“吧嗒……吧嗒……”
鲜血顺着她被密密麻麻的鲜红色根须整贯穿的小腹滴落在地。
夏洛缇雅怎么也想不到,到了这一步奇巧乐兹竟然还能冷静地施以反击。
被根须洞穿小腹悬挂于夜空中的少女,在寂凉的空气中无力地垂下双臂,月刃也似失去了把握般从少女的手中滑去。
“咳!”奇巧乐兹再度呛出一口血迹。她被月刃斩破的伤口在鼓涌的凉风中展露无疑,此刻正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身躯。
奇巧乐兹瘫坐在地。鲜亮的根须无力退去。
娇小的夏洛缇雅顺势滑落根须,卟地一声跪着倒了下去。覆抹了她精美容颜的黄尘混淆着小唇涌出的汩汩血迹,宛若暴雨过后被泥水沾染的小巧朵瓣儿楚楚可凄。
“咳——咳!”奇巧乐兹抑制着乱成一团的五脏六腑,强忍着时时涌至喉头翻江倒海般的血气,勉强握住一根红权杖似的锥形血茎,颤颤巍巍地杵着站起。她倚着“红权杖”踉踉跄跄,绕过倒地不起的夏洛缇雅向她身后的少年——昏迷不醒的艾里斯特步步为营艰难走去。
“沙——沙——”
“红权杖”抵着沙石,发出簌簌之音。奇巧乐兹的脚步随着愈渐清晰的艾里斯特声音缓缓逼近。
夏洛缇雅独自承受着贯腹的痛楚,热血涌过喉头汩汩渗透她起了一层白皮的薄唇。她无奈地目视绕她而去的奇巧乐兹,直到她鲜红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的眼际,向她极为在意且一心想守护的少年步步走去。即便奇巧乐兹踉跄着身躯,一瘸一拐走地极为缓慢,但在无力的夏洛缇雅看来却仍快得不行。她是多么的无能,又是多么的无力,她多么想去阻止,却连一支手指都抬不起。这一刻,她多么渴望痛楚再强烈一些,将她的神经彻底麻痹,最好直觉让她昏死过去。至少那样,她不用再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悲剧,为即将见证的悲剧感到痛苦;不用清晰地遭受无尽的痛苦与绝望的窒息!
……
风,不知名地涌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卷裹着漫漫黄尘,遮掩着少女眼际。
奇巧乐兹似一朵零落的花儿,独自摇曳在漫天的黄尘悲境。她似失去了双目般杵在原地,一步也不敢迈出,静候着尘风离去。
些许。
风离。
尘定。
奇巧乐兹看着风起尘落中出现的白色身影,努力凝聚着昏散的目光细细打量而去:仅以纯白无相面具饰面的白衣男子虽未着纶羽衣冠却已是气质不凡,给她的感觉宛若一座冰山抵压在肩。
久而,奇巧乐兹收回打量的目光。何必再凝神聚力细细观望,结果早已落定心间——眼前的这男人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
即便是天涯海堑,也无法阻止她此刻步伐。
五年……
整整五年!
她在战乱中肆意拼杀,在安稳的岁月中隐姓埋名,哪一刻不是为了他?!
——这个破坏了她的生活,毁掉了她的世界;于不知情中残忍地杀害了她的至亲,掠夺了她的双手,甚至毁灭了成千上万条无辜生命的“罪人”——这个滋生乱世的“终结者”!抹杀他,不正是身为“缔造者”的她的义务吗?
“让开……”
奇巧乐兹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微微抬起了手中的“红权杖”道。
男子不语,且一动不动,仍旧杵立在那里。
当然,奇巧乐兹也没有天真到他会真的离去。几乎话音稍落,少女便使出吃奶的力气踮起脚向白衣男子挥杖刺去。
“嗤——”
一股寒意涌进身躯。
这次轮到奇巧乐兹诧异。
以光速洞穿小腹的寒晶锁链沾染着她的血迹。
奇巧乐兹缓缓低头,向那被鲜血流淌的寒链不可思议地望去。
“嗤!”
“嗤!”
“嗤!”
微拂的寒风中,红袍少女于茫茫薄尘中仰身倒去,缓缓坠落在地。
望着奇巧乐兹惨不忍睹的身躯——被复数寒晶锁链洞穿的五脏六腑流淌一地的满肚子窟窿,白衣男子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尽管她甚至来不及呜咽一声,便将不可思议的目光转变成震惊随即又是恐惧,紧接着微微合闭……
不远处的虚空忽地扭曲,一道黑袍身影自虚空中浮现,缓缓走进。
“要打吗?”白衣男子淡淡问道,语气宛若三九坚冰生硬无比。
“你已经等不及了吗?”黑袍男子反问道,语气中带着轻蔑的嘲笑。言罢,他便不管白衣男子,径直朝昏睡的少女走去,他抱起被鲜血浸染的奇巧乐兹,在白衣男子的注视下向扭曲的虚空缓缓走去。
白衣男子目视黑袍的离去,旋即转身走向昏迷于血泊中艾里斯特。他打量着倒地不起的艾里斯特,零碎的残巾条上遍布血迹。男子冰茫似的眼睛赫然浮现一抹复杂神色,焦灼、迷茫、踌躇难定……
但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冰冷的武器自他右手凝结成型……
晶莹的柯尔特手枪在淡蓝的微光下闪闪发光,螺旋形晶莹剔透的9mm口径枪口,正径直地对着艾里斯特的头部。
这一刻,他不再犹豫……
仿佛有人催促般扣下扳机。
“砰!”
蔚蓝色的子弹似流星般划破空气。
再一次,忘却所有吧!
男子祈祷着。
然而却出乎意料地,生命垂危的夏洛缇雅竟冲到了他的面前,用小腹挡下了那颗本该贯穿艾里斯特的子弹。
男子蓦然望着随风而逝的少女,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不可思议,但更多的却是隐约痛心的怜悯震惊:“‘蝶’……”
晚风逝去,他才于恍惚间理解夏洛缇雅的深情:她终地笑着离去,饱含着温情的泪水,回望呼呼大睡的人儿,微笑着远离。
白衣男子缓缓抱起少女,幽怨而又释怀的眼神撇过血泊中的男孩背脊,向无尘的黑夜中走去。
雨,停止了哭泣。
月,似羞涩的少女,半掩着露出皎际。
月光似缥缈的纱雾,笼罩在疮痍的大地。
远处,教堂的钟声悠悠响起,安抚地回荡在小镇的每一寸土地: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被鹅黄月光涂抹的塔针下方,黑猫似尊石像遗世孤立眺望远方,似寻觅着游魂般,目光徘徊在钟声残响的小村庄。
“队长!”
格林洛克试过少年鼻息,看不出丝毫胸廓起伏的他居然还有一丝细微呼吸,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朦胧月色洒遍的精美小院,满身是血的艾尔薇安步履蹒跚地走出邸院。
“哐当!”
铁门重重撞进框里。
艾尔薇安用尽力气才扣住铁门栅栏,勉强支撑着身躯。剧烈的痛感从四肢百骸不断传递,紧捂着伤口的手早已被鲜血沾濯。
……
遥远的幽深小径仿佛出现一道光际。
艾尔薇安似得到召唤般,放下最后一丝依托,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去。
向着心中的黎明,隐没在无尽的夜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