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东山,徘徊斗牛。
夜幕降临,寂静的野岭横卧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之上,柔和的皎月光为它披上一层朦胧白纱,似乎是在送它进入梦乡。
清风徐来,气温骤降。
河畔旁,一间灯火幽明的小木屋内,小男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麻利地披上了一件薄紫衫,抵御夏凉。
穿好衣服的他似乎无聊极了,呆呆地趴在略微有些陈旧的木头窗台上,一双大眼盯着窗外的那轮白玉盘。
“今天的月亮和昨天也一样啊!”他咂咂嘴,小声嘀咕着,声音里透着一股失望。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他望得有些出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手就把手里紧紧攥着的半枚青果送进嘴里,并悄悄地咽下了下去。
“咳咳”
他突然小脸涨红,急忙忙蹲下身子,两手伏地,朝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就是一顿狂咳。
“咳...呕...”
在咳了很久之后,才终于从嘴里吐出了什么东西。
原来他是被那小块的青果噎住了。
刚解脱危机的他大呼了一口新鲜空气,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就坐了下来,瘦小的身体后倾,由细长的手臂支撑着。
“唉...”
不知为何,他叹了一声气。
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像之前看月亮一样的眼神,又在盯着屋子里的木头墙壁的纹路,一言不发。
他似乎有很多的忧愁。
可是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小,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却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感觉。
他姓湛,名起,土生土长的天荒大陆湛家人氏。
“梆梆”
就在他看了半个多时辰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湛起眼睛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
他马上站起身子,打起精神,伸了下懒腰,不经意间露出丝丝笑意,很利索地跑去开门。
“嘎吱”
木门应声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皮肤褶皱的老翁站在门前。
老翁身形高大,可能是因为年岁的缘由,原先笔直的腰板已经有些佝偻。
他披着一件蓑衣,浑身上下沾着露水,正在不停地抖弄着。
“爹,你终于回来啦!”
小湛起这刻才像一个孩童一样,欢呼雀跃,尽显孩童本性,甜甜地对老翁叫道。
原来这是小男孩的父亲。
“呼,小起!今晚有没有害怕啊?待会啊,你爹爹我可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老翁走进木屋,似乎心情很不错,一边笑着回应小男孩,一边脱下蓑衣,把它搭在木头窗台上。
“爹,今晚我可乖了,就是...”小男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可是在这一瞬间却又什么也讲不出来。
他想到了一些事,眼眶就这样湿润起来。
“哦?那还不错嘛,哎,你怎么了啊?不舒服吗?怎么还哭上了?”
老翁见自己的骨肉抿着小嘴,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自己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赶忙走上前去,轻轻抚着男孩的头,追问道。
“爹,我,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啊!呜呜...”
不问还好,一问,男孩放声大哭,哭哭啼啼地道出自己的心事。
小男孩自幼丧母,从未见过母亲一面。
不光如此,而且这些年来,整日都活在疾病的困扰下。
这些年来,每当黑纹爬上他稚嫩的小脸上时,就意味着骨子里的毒要开始肆意发作了。
那种感觉,如万蚁啃食他的血肉一样,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因为病,他体质虚弱,整日无精打采,病怏怏的,更别说跟别的小孩一起玩耍。
他的病,是在母体留下的奇特胎毒所致。
在母体时,就已经散布在全身各处,本应该出生就将死去。
可他的父亲,作为一位修炼者,生生地散尽了修练数十载的法力,为他压制胎毒,向天争命!
但,也仅仅只能是压制而已。
他的父亲--这位老翁,如今已经有六十多岁的年岁。
本来,在修士中,六十岁可以说是极其年轻,可当年散尽法力,如今满头白发的他更像是小湛起的爷爷。
“呸呸呸,别瞎说啊,小起,你这孩子,唉,爹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不是说了吗,有一个好消息!”
老翁看到自己的孩子因病担惊受怕,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滋味。
作为一位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整日这样,心里绝对是十分自责的,可他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因为他已经看遍能接触到的医法!
整日里,看到自己的孩子因为病痛而被折磨,他的心也同样在受到折磨!
实际上,在老翁心底里,他承受的远不止这些。
六年前的那一晚,一切的一切,像是有人提刀,一笔一笔刻在了他的心头上一样,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被磨灭的记忆。
那一晚,他忘不了挚爱的道妻正浑身沾满血污,在床上痛苦地翻滚,凄惨地哀嚎的样子;忘不了那古怪胎毒如细蛇般,渐渐爬满自己孩子的脸颊、浸透孩子骨髓的情景;忘不了自己打散苦修数十载的道基,一夜白头,人生失去信仰的状态。
最忘不了的是,那如一汪秋水,多么柔情的眼眸,竟永远地暗淡下去,再也不会重焕光彩了...
忘不了!
修为散尽,骨肉患病,爱妻逝去,换作一个心志不坚者,随便一个就能将他击垮,半生癫狂,迷失红尘。
一夜过后,可他在经历了这些后,并没有就此消沉,反而更加坚定信念。
他一定要治好自己和她的唯一孩子!
这六年里,他不辞劳苦,整日巡山问药,搜遍古法,只为让自己的孩子多活一段岁月。
终于,这一次,他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小湛起有救了!
谁也不知道,这位老翁以凡人体魄,居然一刻都不曾停歇,连夜赶了近百里的山路,只为了以最快速度带回来这个好消息,早点让自己的孩子不再担惊受怕。
“好消息?爹,你是说上次那个古法是真的吗?”小湛起哭声渐小,一边抽噎,一边问道。
“嗯,没事了,没事了,这次就彻彻底底给你治好,以后你就会是一个正常孩子,没事了,别哭了,爹知道你疼,别哭了。”
老翁不断地轻轻揉搓着孩子的手背,安慰着他,可是说着说着,自己竟然也有些抽噎起来。
老翁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孩子,不让他看见这一幕。
“爹,快去睡吧,今晚你肯定又没好好休息吧。”
过了一会儿,小湛起不再哭泣,很贴心的从背后抱了抱身形有些佝偻的父亲,劝他早点休息。
“咝,小起,你也早点睡吧,再过两天爹就带你去圣城治病。”
老翁揉着眼睛,假装眼里进了沙子,回应着孩子,情绪变得平缓了许多。
他终究是年纪大了,开始不断打着哈欠,困意袭来。
小湛起一边点着头,一边缓缓地扶着父亲,走到这座木屋靠后的一个小房间中歇息。
安顿好这一切后,小湛起蹑手蹑脚地又回到了木头窗台边,歪着头趴着,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那轮明月,看它一点儿一点儿坠入西山之下。
少顷,一阵呼噜声就从小湛起身后传来,响声很大。
小湛起没有回头,他知道是父亲睡着了。
很久以来,父亲都没有这么熟睡过了,平时他的呼吸声很轻,生恐惊醒自己胆小的孩子,怕他在黑夜里抽泣。
望着洁白的明月,听着父亲的呼噜声,这一次,他笑得很开心,一双大眼弯成月牙状,这是数年来真正的笑,再无负担的笑。
“病,会痊愈了!”他在心底暗暗地想着。
终于,他也困意袭来,趴在窗台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