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春天，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河堤边是有不少鸳鸯在那儿窝着睡觉，湖面上的花坊依旧热闹，岸边有不少才子佳人踏春，欢笑成一团。
我跟孤月谨两个算是什么事啊……走了吧。
正准备走，却被他叫住了。
“苏小江。”
“干嘛？”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
住嘴！我冲了上去捂住他的嘴——孤月谨，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像是被烫着一样猛地收回了手，但手上的温度还是没有散去，反而是扩散到全身，熏红了我整张脸。
“喜欢你，就不用还钱了吗？！”我白了他一眼，扭头，叹息一声，抱手看着湖面上的热闹。
“你嫁给我，就不用还钱了呗。”
嗯嗯嗯？
孤月谨，你还是继续为我守寡吧。
“我现在不喜欢你啦。”我闷闷地坐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
我觉得作为孤月谨死去的头婚小老婆，我很是失败。
因为那丫的现在又要二婚了！他妈的还要娶我！
孤月谨啊，同样一盘菜，吃两遍就没味道啦。
“口是心非。”他也坐了下来，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被他给逗笑了，坐直看他，问道：“我怎么个口是心非法了？”
他一副我就是知道的神情，抬头，不屑地扫了我一眼，傲娇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在马车里垂涎我的容貌？”
呃……打蛇打七寸。
孤月谨这招……打得我是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
只消一句，我就败下阵来，哼哧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只得闷声吃了这一招，一边推搡着他，叫他离我远点，一边咬牙切齿地承认了。
我苏小江当初就是垂涎您的美貌，行了吧？
他闻之，笑个不停，与我闹成一团。
玩闹归玩闹，我心里还惦记着苍月呢，等回了成文馆，我兴冲冲地去找了林平之。
林师傅，您的剑呢？我要去南山。
去南山干什么？
去南山找泪灵芝啊。
林平之很是欣慰地摸着他的小胡子——这丫头可算是懂事一回了，头一次看她这么积极地找泪灵芝。
二话不说，他将他压箱的宝剑请了出来，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我。
我拿过剑，道了声谢，扭头跑了。
苍月可不等我啊，万一他要是被别人给拐跑了呢？
那我不就没得拐了吗？
刚出成文馆呢，又看见孤月谨朝这边走来。
肯定又是来催债的。
今时不同往日，等过了今天，我把苍月给卖了，我苏小江就是最有钱的仔，还了孤月谨的衣服钱，我则是继续找我的苏桐，孤月谨也继续当他的公子去。
从此……便就两清了。
“苏小江，你就这身行头去南山找苍月啊？”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很是不屑地撇撇嘴，摇了摇头。
我真恨不得拿剑砍死孤月谨！
“我自然是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就是拽，也要把苍月给拽下山来！
“罢了，我与你一同去吧。万一苍月发疯，咬断了你的胳膊腿儿……”
我脸色一变，上前挽起他的胳膊，点头道：“我觉你说的很有道理，咱们还是一起去吧。”
孤月谨不讲我都差点忘了苍月的本性了——他暴戾无比，喜食人。
还是跟着孤月谨安全些。
很多年之后，我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泪水沾湿了枕头，一身冷汗，恍惚之间，还以为孤月谨在我身边。
但随之意识到那个谪仙早已死了。
看着黑漆漆的夜，千言万语也只是凝聚一声叹息中，挣扎着睡下去，沉睡在没有孤月谨的梦里。
我以为我与他就这么打闹着，日子很快就会过去，这是最好的结局，但我终究是错了。
只可惜我在孤月谨死去之后才明白了这一点。
月光微凉，今夜的南山寂静到有些古怪。
处处都透露着一股不太平的气息。
孤月谨神色正常，在前面带头走着，我亦步亦趋，心里既害怕又兴奋。
苍月傻愣愣的，对我没有恶意，最是好骗，来钱也最快！
等还了孤月谨衣服钱，我和他一刀两断，从此以后便是天高任鱼跃，海阔任鸟飞！
正暗爽呢，孤月谨却忽的停住了脚步，我觉察到他的异样，从他身后探出了头——前面那道时明时暗的人影不就是苍月么！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立马从孤月谨身后钻了出来，急忙跑到了苍月跟前，拽过他的手就要走。
他依旧是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今日这么兴奋。
被我拖拽的途中，苍月的余光扫到了一旁默声的孤月谨。
苍月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之色，怒喝一声，挣开了我的手，向一侧的孤月谨杀去。
我被苍月此举惊到了，没有任何防备地摔在地上，蹭破了手心的皮。
孤月谨！
眼看发狂的苍月向孤月谨冲去，我大喝一声，挥剑向苍月身后砍去。苍月对我没有防备之心，这一剑他实打实地挨着了，刺了个透心凉。
我当时害怕极了，没有注意到苍月脸上突然出现的悲凉神色，也没有注意到孤月谨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光。我全身颤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一声，握紧剑柄打算抽剑，却不想那剑像是被铆住了，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劲地在那儿拔着——完了完了，林平之要是知道我弄坏了他的剑，他还不把我的头打爆掉？！
就在我拔剑的功夫，苍月握住了穿透他心脏的剑身，缓缓将剑从他的身体里拽了出来。
我傻眼了——也忘记了往回拔剑的动作，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将剑从前面拔了出来。
然后苍月怒喝一声，提剑砍向了他前面的孤月谨。
“孤月谨——”
随着我惊恐到变声的叫喊中，南山瘆人的寂静被打破。
撕心裂肺，肝肠具断，哭着吼叫了出来。
我记忆中的孤月谨，是高高在上的神，他不会死的。
他永远是一副不悲不喜的菩萨样子，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但今夜，这个清冷的人身上却被苍月刺出了一道骇人的伤口，猩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刹那间，我记起孤月谨在梅园时的样子，他坐在轮椅上，无助的，脆弱的，即将熄灭熄灭的烛火一般。
他也会死，也会受伤，也会难过。
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孤月谨中了一剑，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眼里暗意更浓。
我扑了上去，无措地抱着他，连声音都在颤抖，我说：“孤月谨……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来南山的……”
他被我抱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露出了一个笑，刹那间，像是大片大片皎洁的光从死亡之谷照射出来，幽幽的，绽放着生命最后的光亮。
我哭了出来，害怕道：“孤月谨……你别走，你别离开我……”
苍月眸光一凉，手腕转动，手心萦绕着一团清幽色的惨光。我暗道不好，红着眼挡在了孤月谨面前。
苍月对我没有恶意，他的恶意，从一开始就针对孤月谨一人。
妈的！孤月谨你什么时候跟这个疯子杠上了？！
苍月见我护着孤月谨，眼里肃杀之气越发的重，脚步不停，执剑走向了护着孤月谨的我。
十步，五步，三步……最后停在了我面前。
他的身子只是由一团气流组成，却具有实感的光，从身体内部透露出来，虚虚实实，叫人捉摸不定，衣袍随风而动。全身带着扭曲的，古老的咒文，眼里糅杂着愤怒，仇恨，狰狞，怨恨，悲伤……悲伤？
他忽然伸手，将我轻柔扫开，眼里杀意骤聚，挥剑再次向地上的孤月谨砍去。
“不要——”我扑向了苍月，却扑了一个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给反弹回去。同时，苍月朝我伸手，一道流动的气团接住了即将跌倒在地上的我。
混账啊——
“你混账——”我起身，再次向苍月扑去，却看见苍月已经将剑插进了孤月谨的胸膛，两人脚下浮现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一股更大的气流从阵法中心向外流动着，孤月谨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又突然戛然而止，世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我从来没想过孤月谨有一天也会死去，就像我从来没想过苏桐有一天也会被杀死一样。
但他们最终还是走了。
只留下我孤零零地活在这个陌生的土地上。
苍月收阵，冷眼看着地上气息越来越弱的孤月谨，转眸看向阵法外的我，眼里闪过一丝柔意。
他轻笑一声，像是了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带着欣慰之情，身影渐渐消失在空中。
我脑子晕晕乎乎的，还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自嘲地笑了起来。但我笑着笑着就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孤月谨身边，身体止不住颤抖，跪在他身边，抱着他放声大哭。
他看清了我，皱眉笑了，像是死亡之中开放的一朵极为绚丽的花朵。
他虽是笑着，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声音沙哑，说：“江江……你别哭啊。”
闻此，我哭得越发凶了起来，无措地抱着他，手掌搭上了他没有温度的脸颊，哽咽道：“孤月谨……你别走……你别离开我……我，我……”
“我还年轻，我还小，我不想就这么做了寡妇……你别走……我求你了……”
他笑得越发灿烂，也许是被我的一声寡妇给逗笑了，伸手想摸摸我的脸，但最终还是无力垂了下去，眼里的光芒迅速溃散。
我埋首在他颈边，放声痛哭。
孤月谨死于最是温暖的春日里，正是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的时候，这么好的一个季节，他死在了南山上，死在了苍月的术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