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叫醒了小二,受了人家一顿白眼之后,终于讨来了热水,和他哼哧哼哧地搬水上楼。
“姑娘,你家主子怎么到现在还没睡啊?怪难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去伺候这些人!”小二抱怨,我一个劲的附和着,心里都在滴血——我倒是想不听孤月谨的话,不再受他调遣了啊。奈何人家眼睛一瞪,我又立马开启孙子模式,乖到连个屁都不敢放。
好不容易放了一桶的水,我晚上又没有吃饱,现在已经是饿的眼前一阵白光了,把屏风支起来之后,我全身脱力,恨不得立马睡死过去。
懒洋洋地躺在暖炉边,想着终于可以歇一会儿的时候,孤月谨向我走了过来。
他又要做什么妖?
不想再动了,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朝孤月谨摇了摇手,意思大爷你歇歇吧,别折腾了。
“起来,洗个脸再睡。”
他绕过了我,在衣柜里翻找着什么。我挣扎着起来,没好气地看着他。孤月谨也正好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原来是一床被子,看到我起来了,一边叫我去洗洗脸,一边将被子铺在了暖炉边。
我原本还睁不开眼,现在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孤月谨……我眼前的这位,是孤月谨么?
忽然对自己这么好,下午还是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神色……现在唱的又是哪一出?
“晚上冷,怎么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嗯……可不可以把这个理解成他对他未来小老婆的关怀?
我撇撇嘴,走去洗脸了。
孤月谨还在铺着被子,细心地抚平每一处褶皱。
等他铺好了床,我也已经洗好脸了,透过镜子,看到孤月谨走到了木桶,伸出了手开始试水温。
他一只手将袖子捋了上去,修长的手伸进了水里,先是用指尖试了一下水温,接着将半只手伸了进去。抬手,水雾朦胧之间,手腕上的一道疤触目惊心。
光洁的手腕上,一道暗红的疤横着穿过——那是我差点死了的时候,孤月谨为了救我,放血留下来的疤痕。
那时候我高烧不退,几乎就要死了。梅园里没有退烧药,他为了救我,割开了他的手腕,跟我立了血契。
他放血给我喝,放了一个春天,几乎放空了身子里的血。也依靠着他的血,我才恢复了元气,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活了过来。
那时候他的手腕几乎是才结了疤,第二天就要放血,我想不出来孤月谨在他手腕上割了整整三个月的滋味。
肯定很疼吧。
我连把刀放在手腕上都害怕,但孤月谨割肉放血,整整割了一个春天。
我对不起林凤,也对不起孤月谨。
我能对得起谁啊?
我终于忍不住,冲去,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放声大哭——我对不起孤月谨。不说其他的,就单单说这割血之恩,是我怎么也还不了的。
“好端端的,哭什么呢?”他转身,有些不习惯的,但还是尝试着伸出了手,摸着我的头顶,轻轻拍了拍。那是不曾想象的柔软之处。少女乱糟糟的头发很是蓬松,像是小兽的毛发一般。从来到梅园,到后来的种种种种,她都在无意识地依赖着自己……像是对待亲人一般。
“晚上没有吃饭,现在可是饿了?”他揉了揉我的脸,低头,鼻尖抵着我的鼻尖,笑着问道。
“嗯……”孤月谨言下之意是要请我吃饭?
鼻翼间萦绕着他的气息,与他鼻尖相抵,我笑了起来,眯眼,使劲点了点头。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烈。
“我还你留了几个包子,你等会儿去吃了。”
“好!”还是孤月谨好哇,刀子嘴豆腐心。我就知道嘛,孤月谨怎么可能真的和我置气?
孤月谨可是老好人啊。
在我吃饭的功夫,他已经去了屏风里面洗澡了。
受了他包子的恩惠,我苏小江也不是那种受人恩惠却不知道报恩的人,当下便很是义气地说道:“我也不是那种平白受人恩惠的人,你对我好,我肯定是要报恩的。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上刀山,下火海,我苏小江皱一下眉头就是孬种!”
“好啊……你进来,为我沐浴,如何?”他幽幽的,冷不丁来了了这么一句。
“啊?”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你不是说要报恩么?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却不愿意为我沐浴?”
“不是,男女有……”别。
“别……”正说着,我脸上露出了一抹贼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冲冲地跑进了屏风里。
奈何里面水汽太重,我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背影。
哎——遗憾地叹息一声。
“想看?”
今日孤月谨很是不正常……不是,是非常不正常!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否认。
好在他也没有在此纠缠下去,只是微眯着眼,静静地坐在浴桶里,水汽打湿了他的一头青丝,湿哒哒地垂在肩上。
什么意思?
洗啊。
洗头啊。
怎么滴,还要我给你洗头?!
你孤月谨的脸未免也太大了吧?!
他回头,瞄了我一眼,眼里带有的尊贵矜持之意瞬间将我秒成了渣渣。
我有些无语地给他搓着头发,恨不得把他漂亮的头发从头上拽下来。
不说其他的……孤月谨这头发发质还真是好,竟没有一点开叉分裂,又不打结,摸上手第一感觉就是柔滑——这头发,去给洗发水代言都没问题。
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只见他白皙的面容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雾,湿润的额发上一滴水珠垂落,从额前的发上滴到了鼻尖上,然后顺着鼻的弧度,落在如樱花一般美好的唇上,最后顺着下巴融入浴桶里的水。
溅起阵阵涟漪。
果然是谪仙般的人物,是我等凡人不可比拟的。
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啊。
“孤月谨,跟我讲讲那个南阳郡主吧。”我有一搭没一搭为他打理着头发,对那位南阳郡主起了好奇心。
那可是孤月谨的大老婆啊!
大老婆!
“她是巫族的圣女。”
“好看吗?”
“没你好看。”
我‘切’了一声,孤月谨你好的不学非要学坏的,你学学我豁达的性子该有多好,非要学我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哄人的本事?
你可真是气死我了都。
“是……是真话。”他耳根微红着,结巴道。
我没办法,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是,我晓得了。”
他叹息一声,垂下了眸子,雾气朦胧了他脸上的表情。
“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抬头,皱眉看着前方,眼神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我舀起一瓢水浇在他肩膀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和那个南阳郡主生一大堆孩子,子孙满堂,然后幸幸福福,快快乐乐地活着呗。”
“会……幸福?”这个词,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听过了。
“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同乐?”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抛出了这个问题,眼里带着一抹渴望的光,扭头看向身后的我。
“你可愿意?”又问了一次。
我移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切,孤月谨你别肖想着我苏小江给你当小老婆。
想让我给你生孩子?美死你吧——
“苏小江,你看着我。”
没办法,我重新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实在是太亮,漆黑温润的眼眸,好似夜空泛起星辰的波澜,又安宁,又深邃,又美丽。
一时竟看痴了。
也不顾他在问些什么了,胡乱点着头,应道:“嗯嗯。”
“真的?!”见到我点头答应,孤月谨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去,眼底爆发出一抹浓烈的笑意,神情舒展开来,像是暗处翻出大片皎洁的月光出来,于洁净之中漂浮着空灵的美。
好看……真好看。
我痴痴地看着孤月谨的笑颜,发出无尽的感慨——真是祸水一只啊。
对了,他刚刚在问自己什么来着?
算了,难得他这么高兴,还是别说触他霉头的话了,省的他等下又要发疯吸我血。
我可真是个小精灵鬼,现在都知道揣度孤月谨的心思了。
我还在一旁窃喜着,殊不知,我已经将自己给卖了。
等孤月谨穿好了衣衫,我已经在暖炉旁睡了过去。
我累了一天,晚上做了一个好梦,梦到我和孤月谨去了南阳,找着了苏桐,他果然兑现了承诺,请我吃了好一顿猪肘子。
孤月谨凑了过去,仔细看着她安静如婴儿的睡颜,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好东西,嘴角都携着一抹笑意。
他生在巫地,生来不知道温暖是什么——巫人不像人类,他们从来都是身上冰冷,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天生的一张好面孔。
第一次感受到温度的时候,是和苏小江达成血契的时候——她的血是热的,身上是温暖的。
自此,便不愿放手。
苏小江说,以后,他会和别人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过上很幸福的日子……唯独,再没有她的身影。
苏小江说,自己救了她的性命,这份恩情,她这一辈子都报不了。但她也只是嘴上说说,不愿留在自己身边。
苏小江这个人呐,嘴上出了名的甜。他心里也知道她时常在哄骗自己,但他就是愿意被她哄骗着。
只是错就错在,把她胡说的话当了真。
有一种鸟,生下来就没有双腿,一辈子飞在天上,死了才能落地歇息。
孤月谨懂苏小江,愿意做供她歇息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