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解释了一通,赵骥和陈翊升哪懂此物,仍是一脸的糊涂,只是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便默然不语。
赵亮可不管了,跳起来跑到台上去了,到钢琴跟前细细地观看。
那西洋女子已入坐,见赵亮跑来,便微笑着请他共坐在琴凳上,并抬手弹了一串响亮优美的音符。
又将赵亮的手拿起来,手把手地也在琴键上按出了几声乐音。
赵亮喜得脸色愈发地赤红。
那女子对赵亮做了个请回的动作,赵亮才恋恋不舍地离了台子,回到坐位上来。
彭姮容笑道:“赵亮帅气可爱,到哪里都受欢迎,连外国女娃儿都喜欢。”
众人都笑,赵亮立时不好意思起来。
侍者又给每人面前送来一杯咖啡,赵骥和陈翊升端起来一喝,苦如中药,又不敢吐出,只得皱眉强咽下了,便再也不去碰那杯子。
赵亮眼光只在钢琴上,对咖啡视而未见。
琴声又响了起来,大家也都摒声静气,专注欣赏这美妙的音乐,享受这美妙的夜晚。
晚上十点过,何恭甫和彭姮容杯中咖啡都喝光了,何恭甫付了账,大家方才意兴未尽地起身,走出西餐厅作别,各自叫了在餐厅门口等客的洋车,分头而回。
赵骥早与何恭甫在坐中约定,明晚由他还席,何恭甫也不客气,立即应允。
回到家中,何恭甫与彭姮容又慨叹了一阵赵骥的多礼和客气,方才洗毕上床。
因两人都喝了几杯葡萄酒,进入微薰状态,夜又还早,便都有些兴致高昂。
彭姮容眼前又浮现起赵亮那明亮而充满好奇的眼睛,以及那少年固有的羞涩;
又似乎站在锦屏山上,看见了宝石一般的良州城,镶嵌在绿缎一样环绕的良水之中;
还好象看见了她那些下了课的学生,抱着书本叽叽喳喳地涌出教室。
不论在哪里,都是阳光明媚柔和,使她感到放松和愉悦!
她双目迷离,摸了淡膏的嘴唇微微翕着。
惹得何恭甫心驰神漾,不能自持。
他好象看见银行的金库大门洞开,里面堆码着整整齐齐的外钞、银园和亮光闪闪的金条。
“这些都是我的!”他这样想着,扑身便进了金库的门。
随着他在金库里游走,使他感受到了钞票的吸引之力,就象是一手拿着整叠的外钞,另一只手拨着钞票的外缘迅速释放,刹那间响起来那扑楞楞的悦耳之音,使他心旷神怡。
何恭甫不觉将动作幅度加大,频率加快,她亦助他转圜不迭。
他不满足于只数钞票,还要敲一敲银园。
用食指和中指夹起银圆的中央,用嘴使劲一吹,再将银圆举至耳边,那金属特有的弹音便能使他在不知不觉中迷醉。
他喘息不止,因为钱虽数得高兴,但也实在是耗费体力。
彭姮容脸上带着期盼的笑意。
何恭甫便扔了银圆,直奔存放金条的柜子。
彭姮容似乎看见操场上学娃儿涌动,奔跑喧嚷,闹扰她的耳鼓,使她的心躁动难宁;
一忽儿却又上课钟声响起,学生们呼啦一下全跑进了教室,操坝里一个人都不剩,让她的心有一些空。
她有些焦急起来。
她知道他心情虽急迫,可动作到底还斯文,要促使他热烈颠狂,放任不羁。
何恭甫感到金条有些沉重,数起来殊为不易。
但那黄灿灿的色泽诱惑着他,沉甸甸的质感在压迫着他,他不仅不能放手,还要近乎疯狂地攫取。
彭姮容的满意度在提升。
她感受到了何恭甫潜力的爆发。
“到底是黄金啊!”何恭甫在心底呐喊。
他虽然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搬了很多黄金在身边,那灿然之色照亮了他的双眼。
何恭甫好似得到了神力,越战越勇,越奔越快,越跑越远。
彭姮容终于感受了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是如此的爽利和超然!
心头升起无尽的甜蜜。
何恭甫则象刚收了一笔巨款,志得意满,拥着彭姮容安然入眠。
第二天晚上,赵骥带着赵亮和陈翊升,找了一间中式酒楼,专请何恭甫彭姮容夫妇。
何恭甫又带了两位办纱厂、开煤矿的朋友,还有一位银行的同事。
这三位也都是家底殷实、留过洋、意气风发的年青人,赵骥与他们相谈甚欢,了解了许多现代工商业、经济发展和金融方面的知识,有醍醐灌顶之慨。
一时之间,心中新奇、震惊、惭愧、惶恐、期望等多种情绪相纠缠,不辨所以,莫可名状。
那顿饭一直吃到深夜十二点过才散,赵骥与何恭甫,还有新结识的三位朋友,都互留了通信地址,方才依依惜别。
赵骥在成都别无他事,展览会只让陈翊升去支应,他每天只带着赵亮,在城里四处闲逛,购买钟表、皮鞋、衣物、布料等洋货。
因买的东西太多,足足捆扎收拾了四个大包,放在客栈的房间里。
期间,赵政、赵锐和蒋成儒、赵玉莲母子过来了一趟,说他们都已办好自己的货物,将于翌日结伴回去了,赵骥便在附近的酒楼请他们吃了一顿饭,算是送别。
王隆也乘间到客栈来看过赵骥和赵亮两次。
展览会结束的第二天,是颁布评奖结果的日子。
头天夜里,赵骥就命收拾好一应行李物品,提前支了房钱,雇好了车马。
第二天凌晨五点刚过,陈翊升就带着三架马车过来,命伙计和长年将赵骥房中四个大包都装上了车,然后带上赵亮,按照赵骥的计划,一行人匆匆往东门而去。
赵骥则从容吃过早饭,方才叫了洋车,往川省督军府大礼堂来参加颁奖典礼。
果不出一帮商号东家所料,良县赵家老醋荣获食品类一等奖。
赵骥上台领过川省督军亲自颁发的证书和奖金,记者照过像后,回到自己坐位。
待颁奖大典一完,便趁人不备,悄悄起身溜出人群,到门口坐上一直等在那里的洋车,往东门狂奔而去。
而黄宣沛还带着一大帮川省各地的大商号老板,在会场里四处寻找赵骥。
赵骥出了东门,陈翊升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两人哈哈大笑,上车绝尘而去。
归途中,赵骥又在顺庆四房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弃车登船,雇舟北上,回到良州。
赵骥到家,将从省城带回的礼物分给众人,大家都觉新奇万分,奔走相告,争相传看,全都啧啧称赞。
赵骥向赵羡和李氏禀告了参展获奖情况。
赵羡笑道:“我们早晓得啦,全良州也都晓得啦。”
说着拿起天府周报,指着上面一幅大照片道:“你的照片都登在报上了。前两天秦掌柜来说,自我们醋坊在省城获奖的消息传开后,良州很多商号都要来订醋,醋坊都打了拥堂。还有苍溪、广元、剑阁和南部、仪陇,甚至顺庆府的商号也都上门来要醋。哈哈,这下我们赵家老醋可谓声名远播,供不应求哦!”
赵羡喜形于色,赵骥却忧心如焚,暗道虽躲过了成都,却躲不过良州,不成想商号上门要货,这可是躲无所躲啊。
李氏见赵骥脸色不好,只当他连日奔波劳累所致,便命他回房休息。
赵骥不愿让赵羡和李氏担心,便没有讲明自己的心事,振作起精神,又向他们讲了到南部长房和顺庆四房协商建祠堂一事。
当听到买地另建的想法时,赵羡叹道:“你大爷爷也真是,非得分个啥子长房二房的,弄得来恁个麻烦。只不过这个办法也好,另外买地,大家都莫得话说。只是这地不能买得太远了,离远了照顾起来不方便,但隔我们家近的地段却又并无空地。还有一个就是地价也太高了,还是一边跟各房商量着,一边等待时机吧。”
赵骥领命。
回到厢房,魏氏正拿着赵骥买给她的一条白纱巾在头上缠绕,却半天缠绕不起。
赵骥拿过来,捋顺了给她披在头上。
魏氏道:“外国女人脑壳上都缠这个?”
赵骥笑道:“是呀,只是人家要么留着长发,要么剪着短发,哪象中国女人恁个满脑壳的珠钿针簪,七伸八擢的,啷个好缠嘛。”
魏氏笑道:“那你还买?”
赵骥将纱巾从她头上取下来,搭在她的脖颈上,道:“除了头上,纱巾还可这样戴啊。”
魏氏有些羞赧:“这东西太花哨,啷个好意思戴出门。”
赵骥道:“随你啷个戴。大妈病好些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