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见到他,立马迎着道:“赵二哥,药我已抓回来了,叫我婆娘正在熬。你空了没,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去道台衙门?”
赵骥说空了,这就去,便与王林一道往城北道台衙门走来。
赵骥道:“你也莫太着急,事情都摊上了,总得想办法解决。”
王林哭丧着脸道:“还能想啥办法,只求那道台大人把王隆打一顿出出气,然后就象放个屁一样放了他就烧高香了。”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丧气话,赵骥听得有些气恼,白了他一眼:“你的性子啷个跟运求叔和王隆完全不一样诶,他们两爷子就象个火炮儿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一点就炸。你却瘟得很,啥事都不敢出头,遇事只一味退缩忍让。你哪怕遇上事情跳着脚吼一通骂一回,我也佩服你。”
王林也白了他一眼:“老话说‘忍气家不败’。我老汉儿和王隆倒是性子犟,可犟得过官家?这倒好了,一个在屋里睡起,一个在衙门里吃牢饭,弄得一家人都不得安生。我可不想过这成天担惊受怕的日子,只盼望着能够清清静静的,不惹事生非为好。”
赵骥冷笑道:“这下我看你能清静得了了!”
王林恨声道:“可不是恁个?自从妈走了后,老汉儿的脾气又越来越象以前了,动不动就跟人毛了,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象年轻时候一样,急了眼就要跟人拚命。王隆也跟老汉儿一个脾气,从小到大好象就没怕过哪个,成天惹祸,不让人省心!”
一路说着,二人已来到道台衙门前。
良州是府县同城,由道台大人兼R县令,合署办公。道台衙门位于城北学道街西端,与良州贡院仅一墙之隔。
衙门修得很是阔气,灰瓦巨柱,石狮巍峨,大门上方悬着一块宽大的金边蓝底大匾,上书四个金色大字:良州道署。
这衙门进深四重,站在门口往里一望,只见大门套着大门,真有一种院深似海的震慑之感。
此时,衙门口暗朱色的大门正敞开着,两边各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年青士兵,打着绑腿,穿着青灰色的军装,持洋枪笔挺而立。
两个士兵都戴着黑色短沿的圆盘帽,帽子正中贴着一枚五星形状,颜色为红黄蓝白黑五色的徽章。
这种打扮的军人,赵骥和王林都是平生所未见,二人错愕一时,不知该从何着手,再细听衙门里还隐隐传出喝斥呺哭之声。
王林白了脸,看着大门右边竖着的那面白皮红帮的鸣冤鼓,小声道:“赵二哥,王隆恐怕正在里面挨打哩,我是不是该上去击鼓喊冤?”
赵骥到底老成,沉吟道:“莫忙,先看一下再说。”
便带着王林在衙门口徘徊了一阵,却一直遇不上一个往衙门里进出的人,无法打听里面的情况。王林急得不行。
赵骥见门口站着的士兵虽板着面孔,眼睛却在不停地乜着他们,心中便有了数,带着王林走了上去。
一个士兵喝道:“团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王林身子一哆嗦,就要往后退,赵骥一把揪住他,将他拉了回来。
士兵见警告不管用,立即操起洋枪对着两人,喝道:“速速退后!”
王林死命挣扎被赵骥拽住的手臂,跟要拉他上杀场似的,赵骥不好与他在士兵的枪口下过分拉扯,只得放开手,王林便一转身飞也似的逃了开去。
赵骥回头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士兵又对赵骥喝道:“你也退后!”
赵骥从兜里摸出几块碎银子,脸上堆满笑容,摊在手心里对着士兵晃了晃。
士兵的身体松驰下来,赵骥便快步走上前,将银子偷偷塞到他的手中,道:“两位兵爷,我兄弟上午被南城门的杜三爷抓来关在里面,我们想进去探视一下,望两位能行个方便,或是替我们给主事老爷通禀一声也行。求求两位兵爷了。”
士兵将银子揣入兜里,笑道:“是因为剪辫子的事吧?”
赵骥道:“正是。但——”
见赵骥吞吞吐吐,那士兵道:“还有隔外的事嗦?”
赵骥只得据实以告:“还打伤了剪辫子的城门兵。不过城门兵也用铁矛捅伤了我兄弟的老汉儿,现躺在屋里人事不知,还不知能不能熬得过今儿晚上哩!”
见赵骥跟守门士兵说上话了,王林赶紧又跑了回来,士兵盯了他一眼,没再赶他。
士兵道:“要说只是为剪辫子的事,倒不是啥子大事,关两天,团长一高兴,只怕就下令放球了。但打伤了剪辫子的光复士兵,可就不好说了,没准会枪毙。”
王林道:“啥子叫枪毙?”
士兵拍了拍手中的洋枪:“过去衙门杀人用鬼头大刀砍脑壳,现在新军杀人用枪,‘嗵’一声,一颗子弹就送你上西天。不用去啥子法场,也不用等午时三刻,只要团长一声令下,拖出去随便啥子地方就解决了,不过倒是也少了许多的麻烦。呵呵呵。”
王林心惊肉跳,对赵骥道:“赵二哥,这下完了,我兄弟要遭枪毙,老汉儿又是那个样子,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另外一边的士兵见王林着急,便道:“被打伤的城门兵伤得重不重?”
王林早已六神无主:“不晓得,我没跟我老汉儿他们一路,听说是被我兄弟用扁担砍破了脑壳。”
赵骥双眼转了转,手一摆道:“不重不重!我兄弟还不到二十岁,人小力弱,只不过是见老汉儿被捅伤了,一时急忿,用扁担打中了那个城门兵儿的头,只是头破流血,不会危及性命。”
士兵道:“只要命不遭出脱,可能还有得救。我给他们出了个主意,我们团长是仪陇人,跟你们良州的袍哥大爷杜棨横是过得命的交情,听说还是拜把子兄弟,你们如果能找人托到杜大爷出面,我们团长一定会给面子,从轻发落。”
王林跺脚道:“就是杜棨横的儿子杜老三的人戳伤我老汉儿,抓走我兄弟,找他那不是烧香进错了庙门,嫌我兄弟死得慢么!”
那士兵闻言道:“那就不好办了。”
赵骥怕王林越说越糟,赶紧拉住他,对那士兵道:“多谢兵爷指点。”便强拉着他离了道台衙门。
回武庙街的路上,王林一路走,嘴里一路念:“这下完了!王隆啊王隆,老汉儿都遭人戳伤了,你不去照顾老汉儿,却拿起扁担去砍城门兵儿。这下戳大拐了,看哪个又救得了你!”
赵骥被他念得烦了,有些看不上他那胆小如鼠、遇事慌张失稳的阿斗样,便自顾迈开大步往前头走了,急得王林在后面直赶,一边叫道:“赵二哥,你啷个走恁么快呢,我撵都撵不上。求你快替我们想个法儿啊!”
赵骥不理他,风快地走回了武庙街。
刚一进赵家大门,管家李东就迎了上来:“二少爷,你总算回来了,二太太正念你哩。”
李东四十多岁,是李氏的叔伯哥哥,自李氏嫁到赵家当家不久,就被请来赵家做管家,按李氏的想法和规矩,打理银米进出以及人情往来诸事。
赵骥见说,忙道:“东舅舅,啷个了,是不是我妈身子又不大好了?她如今可比不得当年生赵亮的时候,毕竟上了些岁数,就怕稍有个不慎,在哪儿磕到碰到的!”
李东笑道:“我来你家也快二十年了,还从没见过你妈在哪里毛毛糙糙地磕碰过,她自小就是个仔细人儿。虽说如今年岁也的确不能算小,但她丰身满面,从小就被我们李家湾的老辈人夸耀,说将来准是一个多子多福的贤淑富贵人儿。后来果然嫁到你们赵家。她不仅悉心操持家务,让赵老爷凡事不用费心不说,还一连生下你们兄弟姊妹三个,现在又要生第四个,不正是验证了当年老辈子们的说法么。”
赵骥道:“那是,老辈子们都是风风雨雨几十年过来的,事情就是看得透,不象年轻人往往眼睛浅,凡事大多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将来。”
李东又笑道:“文阁啊,东舅舅可不是夸你哈。你虽年纪轻轻,可看人做事,比那些活了好几十年的老人还老道哩,要不老爷太太也不能放心地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你作主哇。”
赵骥忙道:“东舅舅也是读过书的人,知事明理,这么多年来帮到妈把我们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全家大小都感谢你哩。我这刚当家理事,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东舅舅一定要多多指点和帮衬我才行啊。”
李东笑眯了眼,一跌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闲聊了一大篇,赵骥笑问道:“东舅舅说妈急到找我,有啥子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