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隆心中疑窦丛生,却不得要领,便辞别陈晟,往南门码头而来。
码头上密密麻麻停满了船,人来货往,十分繁忙,元宵节虽也有不少走亲访友的船来到良州,但南门码头上,更多的却是往良州贩卖烟花爆竹、土特产品的货船。
那些靠在码头边,吃水较重的带蓬船,都是游商走贩们的船,有几个精悍的商贩,正吆喝着伙计在往岸上搬运货物。
王隆巡看一遍,见并无异样,便又往华光楼转来。
华光楼靠近南门码头,是城中繁华地带,又是杜家堂口弟兄麋集之所,围绕华光楼周围,便酒肆商铺林立,醋馆茶療遍布。
王隆抬头往华光楼上望,见杜棨横正站在二楼窗户前,也在往下看。
杜棨横冲他抱拳,王隆也抱拳回礼。
稍倾,杜平霆匆匆赶下楼来,请王隆到楼上茶肆里坐坐。
王隆便跟着杜平霆登上二楼,进入茶馆。
屋里坐的全是杜家堂口的弟兄。
杜棨横迎住王隆,哈哈笑道:“元宵节也不休息,还亲自带队巡逻,王队长真是勤政为民啊。”
王隆也笑道:“杜大爷也没在家过元宵啊。”
杜棨横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实不相瞒,这里也是我杜某人的家,这些弟兄也是杜某人的家人。王队长要不嫌弃,坐下喝杯茶,杜某给你一一介绍如何?”
杜棨横眼光乜着王隆,看他的反应,王隆在他脸上读出了警惕和试探,便哈哈一笑:“杜大爷如此抬举在下,实在荣幸之至。”
见王隆没有拒绝,杜棨横大喜,请他到自己的桌子入坐,命人上上等好茶。
杜棨横介绍在座诸人,一一与王隆相见,王隆全都以礼相待。
众人对他印象良好,又见他年少英武,免不了又是一番夸赞逢迎。
良久,事方完毕,王隆掏出怀表一看,时间已快两点了,便起身告辞。
杜棨横本想留王隆跟他们一块儿午宴,王隆说公务在身,不便饮酒,便也强迫不得,命杜平霆封了大洋二十块,说是给手下弟兄们的元宵茶酒之资,请千万笑纳。
王隆微笑着接过,告辞出来。
下楼时却心惊不已,暗想这队长当得好,出门就有人孝敬大洋,还是象杜棨横这样的袍哥大爷,要在以往,莫说杜棨横,就是那委琐不堪的杜老三,也不会拿正眼看他。
跟着王隆的警察在楼下等他,王隆对他道:“时间已到中午,你去叫上巡逻的弟兄,到大东街找一个酒馆,我请弟兄们吃中饭。”
听说有酒喝有肉吃,那人跳将起来,欢呼着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找来了所有人。
王隆在大东街找了一处名叫天下鲜的酒楼,带着众人吃饱喝足了,方才出街来继续巡逻。
到了晚上,良州城里更是一片喧腾祥和。
有一泼人穿着古人的衣服,用滑竿抬着一个红袍黑须黑面的大汉,打着锣鼓,吹起震天的唢呐,从北端的状元街一路往南街而来。
这个叫着“张飞巡城”。
不知是从哪年开始,已成为良州人的习俗,凡遇重大节庆之日,或旱涝严重之年,良州人就扮上张侯爷巡城。
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人,扛着张侯爷那粗大的丈八蛇矛。
蛇矛当然是篾条和纸糊的道具,桓侯祠里倒是立着根丈把高、碗口粗的黑铁蛇矛,可谁人扛得动呢?只好用这纸篾之物替代。
就算如此,那扛着“蛇矛”的人,还是显得霸气十足,趾高气扬、目不斜视地从街两边众人眼光中走过,激起一片惊叹之声。
而坐在后面滑竿上的“张侯爷”,反倒和蔼可亲、笑容满面,频频向着围观人群拱手致意。
王隆站在街边,默默地看着“张侯爷”从眼前走过,在心中默念:“侯爷显灵,扫除妖氛;震慑奸邪,赐福生灵。”
不觉时间到了夜里十点,跟着王隆的人早就直喊脚杆痛,请求队长可怜,收队回警局歇息一下。
巡逻一整天,从早到晚除了吃饭拉屎,就没停下过脚步,王隆感到还真有些累了,便带人到下沙河街又转了一圈,见赵家醋坊大门紧闭,四周并无异样,这才下令收队,回到警察局。
卫明高也早就带队回来了,但带队保护彭玉石的孙勇逢却仍没回来,看来彭玉石今晚活动繁忙,至今未散。
王、卫二人便商量着将两队弟兄重新分组,轮流出去开展夜巡。
安排完毕,卫明高请王隆去古莲池街那对老夫妇的小酒馆喝酒,王隆因心中有事,便告罪不去,卫明高也不勉强,自带着两个弟兄去了。
王隆回到武庙街,夜已很深了,街上早已阒无人迹。
他见赵家大门合关,有两盏红黄色调的花灯,高高地挂在门楣上,灯里转着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的图案。
斑剥的光线印照着两边门柱上的春联,听说对联是赵羡的手笔,写的是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什么的,赵骥说有什么典故,王隆也弄不懂,心想管它写的啥,总归是好话就行了。
王隆又想起赵骥来,心想恐怕赵二哥早已在温暖的被窝中熟睡,而自己却顶风冒寒刚从警局归来。
王隆的心中升起一阵欣慰,暗道:“赵二哥,只要有我在,你就安心高枕吧。”
王隆转回身,轻推王家院门,一扇门便错开了约半尺宽的缝。
这是王林给王隆留的门,只要他将手伸进门缝里去,就会摸到后面的顶门杠,移开便可进院。
王隆曲臂一摸,果然摸到了茶杯般粗细的顶门杠,正打算取开,脑子里忽想起赵家醋坊的大门,心房突地跳了一下。
王隆将门扇轻轻拉回关拢,迈开大步直奔下沙河街来。
走到赵家醋坊门口,见醋坊大门洞开,里面火光四溢,一个人倒在门前的街面上。
王隆急奔近前,见地上躺着的人是陈晟,忙将他扶了起来。
陈晟头上鲜血直流,用手指着旁边一条小巷道:“你来得正好,快追!贼娃子往那边跑了。”
王隆顾不得陈晟,跃身就往巷子里追来。
追出巷子,来到县学坝街,不见人影。
王隆略一沉吟,又转过向家巷,穿到高家坎街,见拐角处有个人影闪过。
王隆心中冷笑,看来此贼不识路径,不知高家坎街正好与县学坝街相连,便转身再从向家巷钻出,直奔到县学坝街北段的一个暗角儿里藏着。
不久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从县学坝街南头跑了过来,一边还四处张望,一副惊魂未定、慌不择路的样子。
王隆陡地从黑暗中冲出,大喝一声:“站住!”
那人一惊,见拦路之人是警察,便往后一指道:“下沙河街那边醋坊失火了,你们警察快去救火!”
说着就准备从王隆旁边逃去。
王隆一把薅住他,伸腿一扫,就将他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那人在地上翻滚着,一迭连声嚎叫不已。
王隆又照着那人揣了两脚,喝道:“杀猪呢,再嚎,一枪打死你!”
他使劲拍了拍腰里的匣枪。
那人被吓住了,忍痛闭了嘴,但头上冷汗直冒,看来这一下被摔得不轻。
见他虽痛苦万端,却不得不蜷缩隐忍,王隆不禁陡然间想起,去年他与王振在南城门口的遭遇,不由得心生恻隐,便蹲下身道:“失火,那火恐怕就是你放的吧?”
那人憋着疼,眼一翻道:“你无凭无据,凭啥子说是我放的?”
王隆道:“半夜三更在街上东奔西窜,非奸即盗!再说你啷个晓得醋坊那边失火了呢?”
那人道:“我看见的。”
王隆道:“你去那边做啥子?”
那人道:“路过。”
王隆咦了一声,骂道:“给老子的,你硬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哈。起来,跟我回警察局,看不打你龟儿个半死!喊你跟我编?”
那人赖着不起。
王隆心中焦躁,站起身来,抬脚就照着那人身上又猛踢了好几下。
那人再次高声惨叫起来。
王隆喝道:“你到底起不起来?还装!”
那人虽被踢得满地打滚,可就是不从地上起身。
忽然,从街边一间屋里响起一个声音:“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造孽啊!”
王隆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腿用尽全身之力,照着那人肋下就踢了下去,只听得“咔察”两声清脆骨响。
想是那人肋骨被踢断了,听他只哼出半声,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昏死了过去。
这下王隆有些傻眼了,面对着这百八十斤躺在地上的一堆肉,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惶急间,见灯光朦胧中有两个人走过来,近前一看,正是夜巡的兄弟,王隆大喜,忙命他们抬起地上的人,抬往警察局。
两个警察正找搭手处,那人却醒了,不管不顾,扯开嗓子就嚎了起来,声音凄惨,要传出一里地去,弄得街两边开门声不断,很多人从门里披衣探身,欲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