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姮容道:“赵二哥,就是刚才出来接我爸那人?”
王隆道:“对头。赵二哥是个读书识礼之人,他才能将我们良州的风景名胜、吃喝玩乐跟你说得清楚。”
彭姮容眉头一皱,道:“我可不喜欢那人,看着年纪似乎不大,穿着打扮、举手投足却跟个小老头儿似的,呆板僵严,毫无意趣,喊他给我讲,我怕被闷死哟!”
王隆认真地道:“莫恁个说赵二哥,他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是——”
彭姮容笑道:“行行,不说你赵二哥了。”
又转向孙副官,“你都安慰了他些啥子嘛,我看情绪一点没好转哩。”
孙副官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两封大洋,递给王隆,说是彭县长和他的一点心意。
王隆哪里肯收,忙推辞不已。
彭姮容一把抓过大洋,硬塞给王隆,道:“你这人也象你赵二哥一样矫情,赶快收下!”
王隆只得收了,正好王林过来,便将大洋交给他,嘱其记在奠仪簿上。
不久,彭玉石笑着从赵家出来,赵羡、赵骥亲送至门口,双方恭礼而别。
彭玉石带着彭姮容和其余众人,继续往东边去了。
王隆到赵羡跟前请安,赵羡道:“贤侄这几天辛苦了,有啥需要赵家这边做的事,尽管给你赵二哥言语,千万不可客气。”
王隆道了谢,说道:“有赵二哥的帮衬指点,我们两兄弟心中踏实着哩,请世伯只管高养,不敢劳神费心挂念。”
晚上,李东送过来一封大洋,说是赵骥吩咐的,让他们先支到,不够再言语。
王隆也不客气,和王林收了,请李东回去带谢赵骥。
又问这都初好几了,李东怎么还没回老家去?李东说今年与往年不同,刚添了五小姐,现在开始就要准备满月,又要准备赵家在外亲族回来祭祖,恐怕整个曾月都不得空,只有等入春了再说。
说了一阵闲话,李东方才辞别去了。
夜渐深,王隆让王林去睡,他来守夜,王林不肯。
王隆道:“哥,我晓得你还是对我不放心,你尽管放心去睡吧,我就守在老汉灵前,哪儿都不会去。”
王林其实困意早浓,便道:“既如此,那就辛苦兄弟了。”
又命张氏给王隆煮了一碗面来,让他宵了夜,两人方才回屋去歇了。
第二天刚交卯时,王林夫妇就起来了。
吃完早饭,王林让王隆去休息,王隆回屋一觉睡到傍晚才醒。
晚上,王隆继续守夜,王林夫妇回屋歇息。
到了初五,是出殡前的坐夜日,从未时开始,就陆续有人前来吊祭。
王林在棚席下设了奠仪房,请了三位识文断字、会记账算账的街坊,收礼记账。
王家在王振这辈人丁单薄,只王振一脉单传,往上倒是有三房堂叔,却均未住在良州城里,一房在乡下,另两房在外地,平素年节也无甚走动,亲情自然极淡。
王振的老婆刘氏,娘家也在乡下,原为贫寒小户人家,自刘氏没后,早已鲜于往来。
因此,虽然王林也请人到各处报了丧,但前来奔丧祭奠的亲戚本家并不多,只有两个远房堂兄赶来,上完香磕过头,一人送了一丈祭布,就说因家中还有事,吃过饭便匆匆地告辞去了。
反倒是罗家堂口上的弟兄,原与王振相厚的来了不少人,送布送钱,不一而足。
再加上帮忙的人进进出出,王家院子里倒也人流纷沓,人声鼎沸。
张氏娘家哥哥也来了,在院子里帮着招呼吊客。
快近午时,罗文峰带着身穿男装的罗铃来了,并送上了一丈祭布、一封大洋,然后就在棚席下坐着喝茶磕瓜子儿。
堂口弟兄见罗家兄妹都来了,便都纷纷围过来,向他们问安,陪到摆龙门阵。
杜棨横也派了两名弟兄过来上香,送了一丈祭布,一封大洋。
孙副官也匆匆赶来了一趟,上了炷香才回去。
王林又抽空出城,带挖金坑的人来到蟠龙山下的墓地,详细交代了开挖的方位和时辰。
在返回时,又碰上了上次撞赵骥的汉子。
那人拉住他,问赵家是不是有丧事?
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加之上次的气还没消,今天却又来纠缠,王林顿时没好气,将那人喝斥了一通。
那人却并不介意,一个劲向王林陪小心,可就不放他离去,非得要问出个子丑寅卯。
王林被缠得无法,只得告诉了他那天出城的缘由。
那人松开王林,歉然道:“原来是令尊大人仙逝,请节哀顺便!”
王林事忙,也不及多想,急急忙忙往回赶了。
回家已过酉时,天色已黑,院内灯笼高悬,亮如白昼。
许先生已来多时了,正在跟王隆交代事情,王林忙上前招呼。
正说着,赵骥、赵亮和李东陪着赵羡进院儿来了,王林赶紧和王隆迎了上去。
王林道:“老世伯啷个亲自来了!恁么冷的天,您老人家不在屋里烤火,出来受这风寒!”
赵羡道:“贤侄,我可莫恁么骄贵。王振兄弟就要走了,我啷个也要送他最后一程哦。唉——”
一声叹息,赵羡竟垂下泪来。
众人赶紧都劝。
赵羡来到王振灵前,王隆早点好了香捧上来。
赵羡持香对着王振灵位辑了三下,泣道:“贤弟一生虽囿于市井闾阎,但性情豪爽,为人任侠仗义,不惧生死,算得上是这良州城里的豪杰之士。只不料旦夕祸福,天不垂怜!愿贤弟早登极乐,超脱苦难;英灵不散,佑庇子孙!”
上了香,王林和王隆本想请赵羡到棚席下坐一坐,但见他涕泗横流,神情甚是悲怆,晚上天气寒冷,棚席又不避风,怕他染寒,便不敢留他。
二人将赵羡恭送出门,请赵骥赵亮和李东送他回家歇息。
去不多时,赵骥和赵亮又转来王家,王林和王隆请他们到棚席下就坐,并与罗文峰罗铃相见。
随着夜深,天气越来越冷,好在张氏早在前两日就备下了杠碳,此时各处人等均围火而坐,喝茶聊天吃瓜子,倒也不觉得有多寒冷。
帮忙的人也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打川牌,不时爆发出一阵争吵声和嬉闹声。
待吃过宵夜,时辰已过了亥时,罗文峰起身告辞。
罗铃从下午来到王家,就一点不隔外,不时帮张氏忙这忙哪,此时正在帮忙收拾宵夜碗筷,还不想走,无奈罗文峰一个劲催,只得停下手头活计,一同告辞。
罗家兄妹一走,很多堂口弟兄也纷纷告辞,赵骥和赵亮也被王林和王隆劝回去休息了,不多时,院儿里便只剩下出殡帮忙的人,还有两桌推牌九开赌的堂口弟兄。
许先生说有些担心城外挖金坑,王林便又央了值信稳妥之人,连夜出城去监督。
刚交寅时,许先生说时辰已到,准备发丧。
王林和王隆立即起身,央起帮忙的人,玩牌九的袍哥弟兄,也恋恋不舍地离开牌桌,围了过来。
许先生命人移开棺盖,轻轻揭去王振脸上白绸,让院里送行众人排队绕棺一周。
王林和张氏、王隆走在最前面,三人泪雨滂沱,哭声哽咽,跟随众人亦不免垂泪。
张氏又跪到灵前痛哭,声音撕心裂肺,让人心生不忍。
帮厨的婆子、媳妇儿也都纷纷抹起了眼泪,走上前来劝慰张氏。
许先生可能是对这种生离死别之事见得太多,脸上毫无表情,只按照程序一丝不苟地履行职责。
接下来让孝子清棺,王林和王隆走上去,按照许先生的指点,从王振头部一直摸到脚底,看有无铁硬杂物。
清棺完毕,棺盖合拢,被钉上门头大钉。
此钉一下,便是阴阳两隔,今生再不得相见!
刚钉完棺盖,赵骥走了进来,见棺盖已钉上,知事已俱备,马上就要起灵了,只悔自己晚来了一步,没见上王振最后一面。
又见王林和王隆满面悲痛,张氏哭得肝肠寸断,围着众人也是一片唏嘘,不禁深为这悲伤的氛围所感,流下泪来。
许先生拿过早放于一旁的大红公鸡,摇了三摇,就置于棺顶,喊道:“八大金刚到位!”
便有八个精壮汉子走出,手里各执粗杠、绳索不等。
汉子们将粗大的绳索麻利地套在棺材上,又熟练地穿上木杠,就执杠站在棺旁,等候阴阳下一步指令。
许先生令王林抱着灵牌,王隆打起引魂幡,随即一声断喝:“起灵——”
院门口立即响起一挂鞭炮声,锁呐、锣鼓也紧跟着响起。
八大金刚屈身下蹲,杠子搭上肩头,随着杠头喊一声:“起——”八人一并起身,将棺材稳稳地抬了起来,跟在王家兄弟身后,往院外抬去。
张氏“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
根据阴阳先生掐的八字,她不能前去送葬,只得在王振灵枢出门前多哭几声,算是尽了送别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