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正在院门口安排人归置东西,那军官大大咧咧跨进院来,见他象是一个管事的人,便冲他喊道:“喂,快快去请你们老爷出来说话。”
李东眉头皱了起来,见来人穿着新军军装,估摸着应是二少爷前几天说的彭团长来请客的人,便道:“喂什么喂,我这么大年纪了,不大你辈也大你岁,就算当不起你一声叔,你喊一声哥总是要得的吧。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儿,啷个一点见识都没得呢。”
一席话抢白得那军官神情不自在起来,只得略弯弯腰,算是见礼了,放低声音道:“烦请这位大哥通禀一声,我们彭团长有帖子下给你们老爷。”
李东道:“我们老爷没在家。”
那军官的脸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李东又道:“我们老爷一大早就出了门,好象是说去码头上的哪家茶馆了,要不你各人到南门上去找他。”
说完就自顾吆喝起来,让人把桌子搬到东头,把凳子顺到西头,对那军官视而不见。
军官僵在那里,不知进退,正要发作,忽见从内院走出一个人来,个子高挑,面目清朗俊秀,穿着青绸长袍,外面罩着月白色的马褂,足蹬青面白底圆口布鞋,头上戴着玄色镶玉六合帽。帽正上那块青悠悠的缓圆玉,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细看他年纪不过二十三四,跟自己差不多,但却眼光炯炯,显得精明干练,风流倜傥,
军官见他象是个少爷样的人物,便撇下李东,径直向那人走去,这次不敢托大,端端正正站住,曲臂抬手,靠近帽沿,向他敬了一个军礼:“在下是良州城防团彭玉石团长副官,敝姓孙,奉命前来给赵府赵明慕老爷下请帖,请公子替我通报一声。”
走出的人正是赵骥,忙作辑还礼:“家父一早就出去了,请孙副官将帖子交给我,待家父回来,我转呈上去就是了。”
孙副官从马弁手里拿过帖子,递给赵骥,乜了旁边李东一眼:“当底是少爷,肯定是个读书明理之人,不象有些人,见客不让,还要端着个架子。”
李东闻言哭笑不得,盯着孙副官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道:“二少爷,你说这彭团长啷个找了个傻戳戳的毛头小子来请客哦,我怕他把请的人都得罪光了,彭团长坐在那道台衙门里还不晓得。”
赵骥道:“东舅舅莫要计较他的话,当兵的大多是个直筒筒的性格,说话不晓得拐个弯儿。”
李东一撇嘴,笑道:“人家彭团长又没请我,我计较他个啥。”
赵骥展开请帖,上面写道:
兹定于初八日酉时初三刻,在良州道台衙门略备薄酌,恭请赵老先生明慕携二少爷赵先生文阁光临,不胜荣幸之至!
川省督军府良州城防团团长彭玉石请上。
李东也凑过来看了看,道:“这彭团长对我们家的情况倒是一清二楚哈,还连你一起请上了。”
赵骥算了算日子,道:“初八日,不就是后天么?东舅舅,快让人到茶馆去把老汉儿喊回来。”
李东不敢怠慢,立即安排人去了。赵骥拿着请帖,先来上房找李氏。
母子二人正商量,赵羡匆匆赶了回来。
他拿起请帖看了好几遍,一言未发。
李氏催道:“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光盯到那红片片看,能看出花儿来呀。”
赵羡道:“倒也莫个啥,我回他一封信就是了。只是这请帖上虽只廖廖几十个字,但从行文措词来看,这彭团长倒也显得诚心诚意,我也得必须好生斟酌一下回文措词才行。”
当下去书房,摊纸磨墨,修书一封,拿出来交给赵骥。
赵骥展开念道:
彭团长大人钓鉴:
自贵军驻师良州以来,民稳城安,无论贩夫走卒,抑或商贾俳优,俱都各安生理,可见贵军神武,能佑良州;纲纪严明,与民无扰。实赖将军巨才!我等良州小民,既感新朝光辉,又称将军盛德,原该早往帐下听训,无赖前日偶感风寒,老朽之躯,不堪折磨;又因每日数服汤药,不敢沾酒,故由当家犬子代为赴衙,将军但有差遣分布,犬子可一力作主。唐突之罪,万望将军饶恕。
不胜惶恐之至!赵羡敬复。
李氏道:“欺我没读过书,这通篇咬文爵字的,到底啥意思啊?”
赵羡道:“又不是给你看的,跟你读没读过书有啥关系。我倒是读了一辈子的书,可别无所用,既考不得举人,也考不了进士,遇上这好机会,还不费力卖弄他一回。”
赵骥将意思大致讲给李氏听了,李氏道:“你倒会给人戴高帽,那彭团长要真有你说的恁么好,对面王振两爷子啷个为剪个辫子,遭的恁么恼火呢?”
赵羡道:“这场面上的话,你还不得奉承起,哪能实话实说呢。”
赵骥道:“妈,是这个道理,您看人家彭团长的请帖也是写得客客气气,文绉绉的,其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言不由衷而已。”
赵羡点头道:“说得对。后天你到了道台衙门,只管把我这封信往彭团长手里一递就行了。不是我吹,他只要看了我这几句马屁话,包管不会为难你,这就叫一封信抵百万兵!”说完嘿嘿笑起来,甚是得意。
李氏也笑道:“你这还不是吹!”
赵骥也笑道:“既然有老汉儿这百万兵给我撑腰,那后天我就是单刀赴会,也能心安身稳的啥都不怕了。”
晚上,赵骥躺在床上跟魏氏摆龙门阵,问她知不知道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故事,魏氏说没听过。
赵骥便给她讲了关鲁之会,魏氏听了,说这个关云长胆子硬是大哩,一个人敢去会东吴。
赵骥说过两天他也要当一回关云长,独自一人去道台衙门赴宴。
魏氏紧张地一把抱住他,说不让他去。赵骥安慰她说不用担心,他还带着百万兵哩。
魏氏不解,问哪来的这么多兵?赵骥吻着她的嘴,说你莫管,先劳下军吧。
魏氏便笑着,细细地替他将刀磨一磨,似乎一定要锋利到吹发可断,削铁如泥!
感到刀已被磨得很锋利了,赵骥便提刀上马,直冲敌阵。纵横捭阖几个回合抡下来,敌兵果然闻风丧胆,企图逃窜。
赵骥说这刀磨得好,正可助我的威风!又是一阵紧抡,几乎密不透风。
敌人无计可逃,只得伸颈受戮,暗里却又不甘心,大展温柔攻势,绵里藏针,使赵骥的大刀抡下来看似凶猛无匹,力道却眨眼间被化去一大半。
砍了一阵,赵骥有些累了,气喘不匀,魏氏忙卸了力道,要扶他下马,可他哪里肯服输,略微歇息了一下,便提马纵刀,复入敌阵。
几番冲杀,敌阵终于稀里哗啦,阵形全失,赵骥这才收了势,顺了刀,缓辔回营。
魏氏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了王家的事情有些劳累,便比往日更加温柔周到地呵护着他,直至他躺在身边象婴孩般睡去。
到了初八这天,赵骥在申时末出门,酉时初二刻来到道台衙门。
大门前已是人喊马嘶,车来轿往,一派喧闹,前日来送请帖的孙副官正带着兵丁在门口招呼客人。
赵骥上前对孙副官打拱行礼,通报姓名,孙副官忙不迭还礼,并亲将他引至后衙,带到彭玉石团长面前。
彭玉石大喜:“赵二爷果然守信。”
赵骥又呈上赵羡的书信,彭玉石看了之后哈哈大笑,连道:“令尊之言,彭某愧不敢当啊。”
将信交给身边人传看,众人看了,也都纷纷恭维彭玉石,彭玉石更加高兴。
赵骥见这是一间轩厅,供客人休憩喝茶之用,厅里的人好多都认识:有良州商会的会长黄宣沛,是做丝绸生意的,有开茶叶铺的周掌柜,开酒坊的沈掌柜,开车行的韩掌柜,还有卖洋布的冯掌柜,经营草烟和纸洋烟的杨掌柜,经营钱庄的吴掌柜。
这些人聚在一起,在良州城可谓是巨商云集,济济一堂。
赵骥与众人一一见礼。
很多掌柜的年纪都比赵骥长,与他父亲是同辈人,连最年轻的车行韩掌柜也是三十开外,比赵骥要大得多,因此赵骥对每一位掌柜都是弯腰大辑;对不认识的人也行礼甚恭,十分谦逊。
黄宣沛道:“刚才我们还在讲,这酒茶烟都来了,啷个醋还不来呢,原来令尊赵老东家贵体欠安啊。不过赵贤侄来了也是一样,我们都晓得,现在赵家醋坊是赵二爷当家。依我看,赵贤侄精明干练,年少老成,行事有板有眼,为人又晓义周到,不输赵老东家当年,一定能把赵家醋坊经营得红红火火,将我们这远近闻名的良州醋进一步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