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太跳动的女子,所以我看到昨日的绿裙少女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学堂里,眼皮有点突突地跳。
她穿着男装,脸上也涂了一层黄粉,细看都很难看出端倪,走路也全然没有女子的娇柔姿态,但女子的身量到底和男子的不同,我在昆山曾经和远房表哥略学了易容术,加之昨天的一面之缘,认出她也没有费多大力气。
她既是先生的贵客,想必先生自会打点好一切,我心想,学堂里只当是多了一个同窗,一切如常便好了。她于我,便是飞鸟和游鱼吧。
接下来我就知道,我想的太简单了。
先生领着她进来,毫无为难的样子,就那样光明正大地把她带到我们的面前。而她在笑,纯粹的,干净的。
无所谓男女有别么?无所谓林北斋先生的名誉么?甚至,不怕被揭穿落得个凄惨下场么?我收回了目光,也罢,定是我太迂腐了。
我怎么会认为每个人都如同母亲那般。
她清咳了一声,这是要变嗓音了,“诸位,在下日免,有幸和大家结为同窗,还望多多关照。”
四周的窃窃私语一时响起,不乏有议论她身世背景的,但我最怕的还是阑轩,他会察觉到吗?
“咦~”阑轩仔细地打量着她,大家都停下来,看看阑轩究竟要说什么。我攥紧了袖子,但面不改色。
“日免,……你可有行弱冠礼?”
这是……问年龄……年龄。我顿悟,阑轩这是换句话说你怎么有点矮呢。
“不曾。”
先生见气氛一时有些冷凝,解释道:“日免年纪尚小,底子也略有不足,”他顿了顿,打量着我们,最后我看见他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呵,飞鸟是会吃游鱼的啊,到底还是和她脱不了干系。
“熙甫,日免暂时坐你旁侧,你天资聪颖,想必教教日免并不是件难事,可好?”
“无妨。”
“天资聪颖”都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扣上了,我若拒绝,不仅会让人觉得我愚钝怕事,连一个同学都不敢教,还会让我陷入冷漠无情不团结同学的境地,尽管我的确如此,学堂十六人,与我相熟的,只有一个阑轩而已。
于是乎。。。我成了学堂里唯一一个有同桌的人。
我看着她把坐垫放在我的旁边,摆出几本《论语》《孟子》和笔墨纸砚,然后一点点地侵占我的领地,我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挪到一边,给她腾出足够的空间。
好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她坐下来,小鹿般的眼睛看着我,仍旧是那伪装的干涩的嗓音,“熙甫?”
“嗯。”
“你人真好。”
“嗯。”
她不再多言,开始自顾自地磨墨,连同我的那一份在内。
直率的女子。
先生接下来的讲义我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的,倒不是不适应身旁多了一个女子,只是这女子为何频频看我,无故让人心慌。
“我脸上可是有脏物?”
她急急忙忙低下头,执笔打算写字,却不小心沾到了墨汁,在袖口渲染开来。
“没……没有。”
“笔还是不要这样握为好。”我看着她白色衣袖上的点点黑团,轻声道。
但她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我很可怕么?
奇怪的女子。
今日在学堂也就糊里糊涂得过了,我无心饮食,望着阁子外茂盛的杂草,一时大脑放空。
才仅仅一天功夫,她就已经很熟络地和其余人打招呼了,甚至和阑轩都打得火热,她或许真的投错了胎,生错了性别。
可如果她没有,那么这个世界上也只是多了一个活泼的男子或是一位温顺的小姐。
日子好像不一样了,因为特别的她。
我甚至有一点欣喜和期待,她会如何把这条路走下去。
但在我之后的几十年里,我才慢慢领悟到,当初的这点欣喜和期待,竟会是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