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咖啡屋进来一个年轻抢眼的女人。她的个子明显已经过了一米七,这在中国南方算是极高的。看她的五官即使素颜也该是个美人胚子,而她又很擅长化妆打扮,可想而知她的惊艳了。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短款狐狸毛外套,内搭一件黑色紧身毛线连衣裙,因为外套敞开着,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她紧身连衣裙所勾勒出来的扁平的肚子和丰满得体的胸部,那是多数女人羡慕并想拥有的好身材。她露着雪白的脖子,那可是冬季里的稀有品。她的嘴唇被涂得娇艳欲滴,刚好称她那头又长又黑的大卷发。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容量不小的行李箱,她带着它走向了点单区。
咖啡屋老板周雨桐就坐在门口附近的座位上,她自然注意到了这位顾客,并且在她刚一进门的瞬间她的脑中就隐隐约约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人有可能来自我们那座城。因为对于她的装束周雨桐实在太熟悉了,她像极了她老家那些一个个似乎与生俱来就懂时尚会打扮的女人,她甚至跟自己打赌,她就是他们那的。说到穿衣打扮,周雨桐认为自己和老家那座城是格格不入的,她即没有天赋,后天也没有去认真学习,她总是穿得简简单单、毫无心机,她还不好施粉黛。所以只要她一回家,便时常有一些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邻居在背后议论她的土气。
很快雨桐便知道自己赌赢了。两分钟过后那位“宝蓝色”忽然笑着朝她走来,她笑得那么妩媚,那么好看,笑得她莫名其妙。出于礼貌,她也朝她笑了笑,她甚至一度怀疑“宝蓝色”不是冲着她笑的,因为那笑容显然是只给熟人的,而她们只是初次见面而已。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她笃定地走到她跟前,然后一声不吭地坐下,眼角堆满了胜利的笑意。有那么几秒,雨桐觉得自己和猎物无异。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雨桐客气地问。
“不仅仅是见过这么简单。”
“请问你是?”雨桐镇定地问。
“我是柳依依,杨柳依依的柳依依。”她继续保持着胜利者的微笑。
谜团被解开了,雨桐无法再假装镇定了,她粗鲁地抓起眼前这位女人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极其失态地大叫道:“依依,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周雨桐一直记得高三上半学期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这多半是依依的功劳,因为她的出现,使得原本生动活泼的课堂变得更加刻骨铭心。当年的那位语文老师深受学生门的喜爱,那天早上他正妙趣横生地讲解着课文的时候,大家却少有一致地把脑袋转向门口。老师见状也好奇地朝门口看了看,原来是班主任领着一位新生来到了教室门口。
“大家好,我叫柳依依,杨柳依依的柳依依。”这样的自我介绍很难叫人忘却,“柳依依”这个名字刹那间在每个人的心中扎了根。
那时的柳依依并不像现在这样长发飘飘,她头发短得惊人,好像不久前刚被收割过一般。她的穿着也很中性,刚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是白色短袖搭直筒牛仔裤,个子又比一般女生都高,所以从背后看去她像极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但她的正面从不会给人带来错觉,人们能从她漂亮的五官和发育很好的身体上一眼辨认出她的性别,中规中矩的白色短袖根本藏不住她的好身材。
因为个子高又来得晚,依依被安排独自一人坐在最后一桌。于是那一天许多男生便乘老师写板书的时候偷偷扭头瞄上一眼新同学,心里更是痛恨为什么黑板不在后面,害得他们不能名正言顺地转过头去看个够。自从依依出现后,班里的气氛便伴随着男生的荷尔蒙空前高涨。那时晚上的自习课是比较灵活自由的,同学之间可以互换座位以便探讨作业。依依的语文成绩还算优异,于是每节自习课便有不同的男生来到她的座位旁请教语文作业。一开始那些男生还是正正经经地把请教范围限制在作业内,后来有些熟识之后便开始“请教”起她的恋爱史,这时依依就朝着对方喊上一声:“滚!”由于这个“滚”字总是伴随着妩媚的笑容而出,所以她越是喊“滚”反而有越多的男生轮流着来到她的座位旁。
太受男生欢迎的女生一般不怎么受其他女生待见,或者其他女生对其总是敬而远之。所以一开始,雨桐和好友景姌同依依的交情是很浅的,尽管她们已经共处一室成为了室友。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依依便证明她也有讨女生喜欢的本事。她那张从小和父母外出并在中原长大的嘴巴可厉害着呢!她开始主动在她们面前聊起自己的往事,什么“逃学烤麦粒吃”啦,“吃油炸知了”啦,这些事情在她稍加佐料描述一番之后,雨桐和景姌听着可兴奋了!兴奋过后,她们的关系便渐渐亲密了起来。甚至到了最后一学期,她们三人已经要好到相约一起报考省城的高校。只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她们却再也联系不上依依了。这个像浮萍一样的寄读生,这个曾让她牵肠挂肚的好友,雨桐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四年多了,你一点都没变。”依依深情地望着雨桐。
“你变化太大了,这一头长发足以让你改头换面。”雨桐不禁感慨。
“我的眼睛在这里,鼻子在这里,嘴巴也没跑别的地方去,”依依一边反驳一边手在脸上指画着,“我仍然是柳依依。”
“对,你还是那个让人一见就神魂颠倒的柳依依。”雨桐打趣道。
“言过其实了,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就不会单身了。听说你现在事业有成,属于成功人士啦!”
“言过其实了,一切才刚刚开始。”雨桐从来都不敢骄傲。
“我这次来是打算投靠你的,这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吗?”依依说着向雨桐飞了个眼神。
“当然,”雨桐坚定地答道,“像以前一样,你可以挤我的被窝。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当年你去了哪里,今天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唔,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依依皱了皱眉。
“如果觉得伤心,不谈也罢,”雨桐赶紧制止了她,“你先坐会,我去拿两杯咖啡来。”
不一会儿,她拿来了两杯拿铁,两块提拉米苏。
“那年我考得很差,”依依喝了口咖啡说道,“原本美好的约定摇身一变变成了魔咒,我不敢联系你们,也害怕你们联系我。我先是把家里的电话线给拔了,后来又缠着我爸换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说到这里,依依摊开双手无奈地笑了笑,表示她已经认识到当年的举动很愚蠢。
“复读一年后,我考上了邻省的一个大专院校,虽然入学时间赶不上你们,毕业时间倒是赶上了。”依依又尴尬地笑了笑。
雨桐听后眼中满是惋惜之情,她轻轻地感叹了一句:
“可怜了这四年的光阴。”
“我记得你不是富二代。”依依恢复了常态。
“当然不是,我们家再普通不过了。”雨桐的眼睛一下子又认真严肃了起来。
“那你买彩票中大奖啦?”
“我想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好事降临到我的头上,因为我从不买彩票。”雨桐笑了。
“不是富二代,又不买彩票,那你开咖啡屋的钱是哪里来的?”
“我说你怎么忽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雨桐释然笑道,“我倒希望是天上掉下来了,但事实是我向我外公借的。”
“我也希望有一位像你这样的外公,可惜我没有,所以毕业后只能老老实实找份工作了。”依依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许许多多涉世未深的年轻人都相信自己具备成就一番事业的能力,他们一向信心十足,像一面被强劲的海风吹得鼓起的帆。毕业于服装表演专业的依依曾希望能开一家服装店,并注册一个属于自己的品牌,但迫于重重阻碍她选择先找一份工作。而周雨桐因为某些方面的便利她在阅历尚浅的年纪便如愿地经营了一家咖啡屋。咖啡屋的全名叫“梧桐雨咖啡屋”,这名字显然和店主的名字是有关联的,像是店主的有心之举。其实一切只是巧合罢了,周雨桐是第二任店主,她接手咖啡屋时并没有给店铺更名。她一直认为“梧桐雨”的外观是她所见过的所有咖啡屋中最耐看的一个:它坐落在一排仿古建筑商铺中,外表干净整洁的白墙配上深可可色的镂空门窗,显得古朴端庄。它的气质就像一位曾经才华出众的富家小姐嫁为人妇后步入中年的样子,素净,但不失风韵。她对咖啡屋所处的位置也很满意,她认为再也没有比紧挨着高教园和科技园这样更好的商业地段了。其实不止依依一人羡慕她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她那许多在公司上班的同学也同样在她面前吐露过类似的心声。这个时候雨桐便会告诉他们:“要不咱们换换,到时你就知道在单位上班有多轻松了。”所以听了依依的话后,雨桐安慰她说:
“在单位上班也挺好的,安安稳稳没那么大压力。”
“现实总是这样,你们生意人永远在劝我们这些上班族要远离生意。”
雨桐笑了笑,像是默认了。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又问依依。
依依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像诗人那般深邃,她说:
“人这一辈子啊,总有那么几次改变人生轨迹的相遇。大概半个月前,我在市里的步行街碰到景姌了。”
“看来我们这辈子谁也别想再藏起来了,老天爷不允许呢!”雨桐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虽然景姌从事督导一职,有时会去到步行街的一家服装店教店员做陈列。但这世间永远是擦肩容易,相逢难。
“自从在那家女装店遇到景姌后我就彻底相信缘分这回事了。后来她请我喝下午茶,我们聊起了过去的时光,聊彼此的近况。当然,所有和你有关的消息我也是在那顿下午茶中得来的。”
雨桐听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诧异地问:
“你刚才说你是半个月前见到景姌的,我上个礼拜还和她通电话呢,这么大的事,她怎么没和我提起!”
“果然守信用,是我不让她说的,”依依得意地笑了,“我想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个惊喜将载入我的人生史册。”雨桐说。
依依忽然又想起当年的那个约定,现在它又变成美好的了。
“我终于还是来了,”她说,“可惜少了景姌,要是她也在就好了。”
“她是越走越远了,”雨桐接过话说道,“上次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已经在办离职手续了,不出一个月,她就要去大西北追随她男朋友去了。”
“换成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大西北的冬天得有多冷啊!”依依说着像是马上就要哆嗦起来似的。
“喜欢一个人心里便装着太阳,景姌的世界应该是温暖的。”
“感触这么多,你的心里怕是也装着一个太阳吧。”依依斜睨了一下雨桐,一脸的坏笑。
雨桐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