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奇放好最后一个箱子,关上车厢盖,绕到前面坐好,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看向顾然,她正盯着车窗外的后视镜出神。“然然?”
顾然动一下,掉转头回看他。
“可以走了吗?”何子奇问。
顾然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微微颔首,“走吧。”
何子奇知道她这会儿心里必定不好受,只是这种事情旁人多说无益,只能等她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化,慢慢淡忘。“文浩说中午在家自己煮,所以我们现在先把行李拉回去,吃过中饭歇一会,下午再去民政局,你觉得怎么样?”
顾然点点头,“嗯,没问题。不过就是……,”顾然停顿一下,“我还要在你那儿赖一段时间了。”想到里,她登时心生乏力,这几个月折腾来折腾去的,真是累人!
也无怪乎国人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对房子那么执着,即便现在市场经济高速发展,国人的思想受外来文化和现代教育的影响几经解放,传统老百姓历朝历代刻在骨子里追求安定的基因,还是不会轻易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迅速消弭。
何子奇瞟她一眼,笑笑说:“这有什么,你愿意住就一直住下去,什么时候待腻了再重新找房子好了,正好你跟文浩两个人可以做个伴。而且说到这,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这段时间多亏有你陪着他。”
自从他搬回老房子去陪何母一起住之后,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刘文浩。他向来待人温顺体己,自然对他的做法没有意见,但他们两个人这些年来朝夕相处惯了,骤然间让他一个人落单,心里肯定不好受。此时顾然能够跟他做个伴,对大家而言都是最好的安排。
顾然难得还有心情开玩笑,“那你要不要考虑给我开工资?”
见她情绪还不算很低落,何子奇稍许有些放心,不置可否地说:“兄妹之间谈钱多见外。”
顾然不依,一脸嫌弃道:“人家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就我跟你这半路子的关系。”
何子奇也觉得有道理,思考半会说:“那行,我给你开工资。不过……按你刚才说的,亲兄弟明算账对吧?那你住在我这儿,是不是也得给我交房租呐?我看这样吧,咱们谁都别折腾,工资房租直接一抵消,谁也不欠谁的,您看行不?”
顾然翻着白眼直瞥他,“敢情您在这候着我呢!”
何子奇腾出一只手来谦虚地摆摆,“好说好说,我这不是在公平的基础上寻求你我双方的利益最大化嘛。”
“那我谢谢您嘞!哥哥!”顾然假笑一下。
“不客气,应该的。”何子奇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的“感谢”。
“切!”
途中,等红绿灯的时候,何子奇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瞅一眼顾然,见她目视前方,神色如常,犹豫了两秒问道:“你跟他都说清楚了?”
顾然怔愣一下,眨眼间反应过来,点点头,“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他还不死心,我也没办法了。”
前方标记直行的红灯很快转成绿灯,何子奇重新启动车子,同时问出心里的疑惑和担忧,“其实,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怕你们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顾然长吁一口气,“这就是我之前一直拖着不想面对的原因。”
何子奇快速瞟她一眼,困惑不解。
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一下,无奈地说道:“可是我必须要跟他断干净,这是我亲口答应了他妈妈的。”
何子奇大吃一惊,“怎么还扯上他妈妈了?什么时候的事?都没听你提过。”
“就是你爸发病送医院的那天下午,他妈妈约我出来,当面请求我想办法让陈以默对我死心。你说,我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
何子奇心下黯然,一时沉默不知所言。
顾然了然地拍拍他,“你不用担心,其实我没事,我只希望他不要受刺激出什么意外就好。”
何子奇叹息一声,感慨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顾然望着窗外迅速后退的街景,元宵节尚未过去,街上仍是浓浓的年味,人行道上的路人或成群结伴,或三三两两,洋溢着满脸的喜庆,与道旁景观树上悬挂的红灯笼交相辉映,一派喜乐融融。
只听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仿佛是在回应何子奇,又好像在安慰自己,说:“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好的。”
从那天开始,顾然就再也没见过陈以默,他仿佛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她依然住在何子奇那里,白天上班,晚上如果没有加班或者聚餐,便直接回来和刘文浩两个人一起煮饭吃。何子奇周末的时候会过来待上大半天,但一入夜便要回何母那边去。
刚开始何母经常招呼顾然过去吃饭,待到整个城市的木棉花都已肆意盛开的时候,顾然再过去那边,就把刘文浩也捎带上了。
看着他们日渐融洽的关系,顾然心里默默为他们感到高兴。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真好!
有一天,罗明佳说市中心新开了一家西餐厅,约顾然下班后一起去尝尝鲜。当晚两个人吃吃聊聊,一顿饭愣是拖到九点多餐厅差不多打烊才结束。顾然在餐厅门口跟罗明佳道别,准备过对面搭公交车,走到隧道口的时候被叫住,她一回头,看到陈以砚就站在她身后。
顾然方才禁不住罗明佳的起哄,喝了小半杯葡萄酒,这会儿正酒气上头,整个脸颊红扑扑的。她看着陈以砚,慢了半拍才认出他,后知后觉的说一声,“Hi。”
陈以砚打量她一下,问道:“你喝酒了吗?”
顾然说:“喝了一点点红酒。”
陈以砚问:“你现在要去哪,回去吗?自己一个人?”
“嗯。”
陈以砚立刻说:“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谢谢,不用。”
陈以砚皱起眉头,“你这样我不放心,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顾然摇摇头,态度很坚决,“真不用,我没喝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精过敏,一口就上脸,其实我现在清醒着呢。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一个人能行。”
“真的?”陈以砚见她语速均匀,条理清晰,确实不像酒醉的样子,但还是不放心地确认一遍。
“真的!”顾然郑重地点点头。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陈以砚说。
“我知道,再见。”顾然冲他挥一挥手,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又被陈以砚喊住。
顾然侧转身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陈以砚抓了抓后脑勺,神色有些挣扎,最终他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想问我什么?”
陈以砚踌躇不决地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之前是不是跟小默说了什么?”
顾然不动声色看他几眼,须臾问道:“他怎么了吗?”
陈以砚说:“大概一个多月前,有一天他忽然跑回家,失魂落魄的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我们问他什么都不回应。没过多久,他就向公司申请外派去美国了,而且这一去就要两三年。”
……顾然微微张开口,浑身定住,半晌才记起来还要呼吸。“你是说,他现在在美国?”
陈以砚说:“是啊,因为太突然了,他又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话?”
顾然骤然笑一下,说:“你放心,不管我跟他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那都是为了他好,我从来没想过去伤害他。”
“然然,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以默连忙解释。
“我知道。”顾然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是个成年人了,我想这点挫折他应该受得住。”
陈以砚深深看着顾然,忽而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小默喜欢你?”
“我知道。”有了之前被陈母询问的经验,这一次顾然答得干脆利落。
陈以默低叹一句,“果然如此。所以,这才是他心灰意冷要去美国的原因,因为你拒绝他了?”
“怎么,你在怪我吗?”顾然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教人捉摸不透她是认真的,或是开玩笑。
“不,不。”陈以砚连声否认,“我没有立场责怪你,相反,我应该感谢你,然然,谢谢你让大家不至于陷进一个尴尬的局面。同时……”
陈以砚顿一下,“同时,我代表我们家向你郑重地道一声歉。一切的一切,让你为难了!”
顾然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她无声地看着眼前一脸歉意的男人,脑海中忽地想起那个烈日如炙的午后,他坐在摩托车上,一脚撑住地面,略显担忧地问她,“需要帮忙吗?”
交往六年,如同天底下所有的情侣,他们有过蜜里调油的甜腻时光,也曾摩擦争执过,更多的,是漫长岁月里相互的理解和陪伴。尽管这段关系的最后,是以一个狗血的剧情作为终结,但不可否认,在她初初闯进成人社会懵懂无知的人生阶段,这个男人在两千多个日夜里,教会了她成长,给予过她陪伴。
都说,在爱情的世界里,只有爱与不爱,没有对或不对。她和陈以砚的这一段关系,没能最终续以一个完满的结局,不过是他们之间感情的基石,没经受住时光的打磨和侵蚀,即便没有宋一心横插一脚,其实内里也早已风化成不堪一击的砂砾,崩塌只是迟与早的事情。他人的釜底抽薪,不过是推波助澜的一个诱因罢了。
顾然冁然一笑,说道:“陈以砚,下次若路上再碰见,你不要再跟我道歉了。我已经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