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眼前这个,曾被自己从记忆中除去的人。
“你怎么出来了?还不到日子啊!”奶奶的情绪有些稳定了下来,眼中含着泪,惊恐地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妈,我减刑了,提前几个月出来了。”
何曦还是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爸爸,那个让自己从小被别人说成是杀人犯女儿的爸爸。
“妈!芸晴她……”他脸上的泪交织着杂乱的纹路,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话。
“你还好意思问芸晴?你……你个畜生!你提前出来……怎么不回家?呃?你去哪了?”奶奶边哭边捶打,隐忍了这么多年,坚强了这么多年的奶奶。此刻放下了一切,像个孩子一样哭到喘不过气。
何江低着头,在阴暗的院子里,谁看不清他的表情。
奶奶拉起他的手,要把他往屋里拉。
“你给我过来,芸晴一定不会原谅你的!你一定要跪到芸晴面前,给我好好谢罪!你个不孝儿啊!”
听到这里,何江忽然抬起了头,满脸写着恐惧,瞪大了眼睛。他甩开奶奶的手,“妈,我不能见芸晴,我有什么脸面见芸晴!”他痛苦地捂住脸,从指缝间露出含混不清的字。
奶奶竟然没有说什么,呆在了原地。看来不止何曦发现了那人的异常。
“何江!你怎么了?”奶奶看着慢慢蜷缩成一团的何江,不知所措地跪在他旁边。
即使在光线并不好的院子里,何江举起手时,胳膊上的溃烂也那么显眼。并且,他蜷缩的样子,并不像是因为听到妈妈的名字太痛苦所致的。只见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臂间,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双臂。虽然可以感觉到他在尽力控制自己,但身体抖动的幅度还是越来越大。
奶奶拼命的呼喊着何江,“何江!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啊!”
何曦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任眼眶中流出一股又一股温热的泪水。
当看到他面色异常的苍白的时候,何曦还以为只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关的病态。可现在又看到他手肘上的溃烂,以及他现在的表现的时候,何曦不禁想到了初中《生理与健康》课本上关于吸毒的人的介绍。
何曦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不可思议,脚下又往身后挪了两步。
何江抬起他头,此刻他的泛红眼眶更显深陷。呼吸也逐渐急促,面部扭曲着,仿佛喘不过气一样,光是看着,就觉得痛苦至极。
“妈,给我钱!”
何曦没想到他刚回来,就开口向奶奶要钱。顿时对眼前这人仅存的一点情感都没有了,所有的只是逐渐加深的恨意。
何曦看到奶奶呆在了原地,她脸上满是不愿相信的表情。
“你说什么?”奶奶站了起来,艰难地往后退了几步,距离何江有一段距离。
何江一个箭步冲到奶奶面前,双手抓着奶奶的肩膀。
“妈!我知道你有钱的!”何江拼命地忍着发抖的双手。
“没有钱!你这么多年不回家,我一个老婆子养着你两个孩子,你倒来向我要钱。你的良心呢?”
“你有钱!我爸死的时候,不是赔了那么多钱吗?”
奶奶挥手给了何江一个耳光,在沉闷的凉风中显得那么响亮。
何曦能看出,何江似乎是更加痛苦了,仿佛就在即将崩溃的边缘挣扎着。自己坚强地过了那么多年,早已不需要任何人回来了,就算他是所谓的爸爸。
“你走开!”何曦没想到自己尽全力伪装的声音,在喊出来的那一刻,竟是这么沙哑与颤抖,竟是如此的没有底气。
何曦把那人用力推向一边,将奶奶护在自己瘦弱的身后。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或许,感情这种东西,就是会让人变强大吧!
那人愣住了,只是盯着何曦。
“小曦……我是爸爸啊!”他伸出颤抖到异常的双手,似乎想要触碰何曦的脸。
“你不是我爸爸,我从五岁就没有了爸爸!”何曦狠狠挥掉了即将碰到自己的手,冰冷的声音就像是此刻眼睛里的寒潭,没有一丝的温度。
何江知道小曦一定很恨自己,确实……自己这么窝囊,就是个废物!
可是……
“妈!我难受啊!”何江撕扯着自己的衣领,跪倒在地,那痛苦的摸样,着实让人痛心。奶奶别过头,双手死死的攥着,任泪水沿着眼下的褶皱滑落。
现在的何江仿佛已将失去了意识,控制他的躯壳的已经不是他自己了,是恶魔!
见他又欲起身朝奶奶扑去,何曦急忙挡在他面前。只是,自己的力量终究还是不敌一个高自己许多的男子,何况那人还是发狂状态。
何曦感觉自己被推向了一边,在倒向文心兰花盆上的时候,她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拿着棍子冲出的童童。然后,额前一阵疼痛。在撞上花盆边缘之前,她似乎还闻到了花朵的香气,还感觉到了枝叶划过脸颊时的道道凉意。
“小曦!”奶奶一声惊叫,扑到了何曦身边。
何江顿了一下,他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一个人。眼前,一个拿着棍子的稚嫩少年,眼中燃着怒火。
他离开时,童童不过两岁,根本还不记事。所以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概念,相比何曦更是模糊。眼前这个人,他是绝不会承认是自己的爸爸的。
“你出去!滚出去!”童童举起棍子,一阵乱挥。他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刚上初中的十二岁少年。身高足足比何江矮了一个头!
何江错愕了,这个少年的眉眼与芸晴是那么相似。他当然知道,这就是自己当年不足两岁的儿子。两行清泪滑落,似乎浇灭了此刻浑身的躁意。
他也不躲,任凭那少年的棍子,打在身上。
“童童啊!我……”何江极力忍着号啕的冲动。
“你走开!你走啊!”何童依旧挥舞着棍子,声嘶力竭。连抬眼看何江一眼都不愿意。
何江扭头看了看倒在奶奶怀中,已经睁开眼的小曦。妈妈比十几年前老了太多,而自己却没有尽过一分做儿子应该担的责任。
他终于清醒了一些,向自己的老母亲狠狠磕了几个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捡起自己的包,朝门外走去。
何曦朦胧中隐隐看到了那个背影,是那么的苍凉的隐入了黑夜。
也知道,何童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背后追问的小孩子了。
那一晚,初秋的第一场雨终于落在了院子里,冲刷掉了一切痕迹;终于落在了清河西岸,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从这里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