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翊佳四岁那年,纺织厂开始出现严重亏损,业绩终年入不敷出,在多次开会研讨后,决定关闭工厂,引导职工有序下岗。童翊佳的妈妈出现在第一批下岗人员名单里,身处要职的爸爸本可以被安排在最后一批,却在一次跟厂领导激烈的争吵中也提前出现在名单里。童翊佳的妈妈性格要强,没像其他女工那样哭哭啼啼,精神不振,而是很快发现了别的出路,在那个百业待兴的年代,风风火火做起了食品批发生意。童翊佳的爸爸也随之下岗后,夫妻二人一起为这个小生意忙碌,虽然只是稍有起色,但暂时能让这个家过上些不愁吃穿的日子,辛苦也值得了。童翊佳总在想如果这出家庭剧,按照这个剧情走下去,本该是“琴瑟和鸣”“父慈子孝”的幸福景象啊。
可是,一件物品这时候竟然起了致命的作用。麻将,这项古老的发明,在南方盛行已久,但当时北方并没有全面流行开来,而且,在演变的过程中,由一种智力博弈游戏,变成了赌博性质的赚钱项目。四岁童翊佳的爸爸在邻居的引导下,接触了这项“令人上瘾”的游戏,他的数学相当好,妄想通过自己天才般的推算,找到这项游戏中暗藏的规律,然后战无不胜。但他似乎忘了这项游戏中重要的规则-运气,所以在前期总赢的局面下,他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爸爸对麻将上瘾的那段时间,童翊佳记忆里是妈妈总是在天还没亮的清晨,蹬着三轮车去远郊的批发市场抢货,有次回家忘带钥匙,在后窗叫了两个小时,童翊佳才晕晕乎乎的起床去开门,妈妈冻的浑身发抖,爸爸在哪她也不知道。记忆更深的一次是后来因为玩牌经常发生的争执,导致爸爸一气之下拿起整付麻将冲到铁道旁,揭开包裹的麻将布,一股脑儿的抽倒而下,并叫嚣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这玩意儿,否则就剁手。
戏剧性的是半小时后,夫妻二又出现在一片黑暗的铁道斜坡上,颤颤巍巍的在蚊蝇围绕的草丛里摸索找回那付麻将,两人达成一致的先把争吵放一边,花钱买来的东西扔了挺可惜。当然,爸爸后来并没有遵守承诺,手也没剁掉,这个深藏在童翊佳记忆中的情节,她也不敢问起,总觉得想起来血呼呼的。
也许四岁的这些记忆过于松散,又遗忘的过快,此后的几年,在老宅度过的快乐、像风一样自由的童年占据了记忆的半壁江山。也许有一些事情正在慢慢侵蚀这个看上去和谐美满的家庭,童翊佳没有察觉,她似乎更在乎什么时候山楂熟了,什么时候槐花开了,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可厚非。有些风雨正在悄悄袭来,待时机成熟时,卷起千堆雪。而这朵阴郁的云,终于在童翊佳九岁的时候飘来了。
童翊佳的九岁经历了几件人生的大事。下岗后创业的爸妈,做零食批发生意挣到一些钱后,转身投入了餐饮行业,开了一家叫“羴鱻犇”的餐馆,这华丽丽让人看不明白的字眼,来自于童翊佳那个有些文采也爱卖弄的爸爸。他最喜欢看来往的行人站在牌子下面,一脸疑惑的数着这些字然后打听怎么念,这时他就会将手背后,喜滋滋的跟来人解释这是一语双关,让你看着就认为这家馆子什么菜都有,而且还新鲜。这些复杂的字,也确实招揽到不少客人前来一探究竟。餐馆红火了一阵子,帮这个家迅速积累了第一笔财富。
刚过完年,童翊佳还没迎来9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多年不联系的远方兄弟打来电话,急切的让爸爸快速动身前往海南,电话中称他带领的团队在这座岛上发现了一个巨大商机,声音激动、语气急迫,像是殖民者发现了新大陆,要刻不容缓去占领了。出于对自家兄弟的信任和巨大商机的诱惑力,童翊佳的爸爸两天后动身去往“新大陆”,带走了家中一半的积蓄,身上那些跟随他来自于寒冷北方小城的冬衣,在“南迁”的过程中一件一件的扔掉,最后是背心短裤配皮鞋,踏上了这座没有冬天的城市,欣喜若狂的等来了好久不见的兄弟,心中暗暗的想必定要在这开创一片的天地。
一个月后,童翊佳爸爸警觉的发现,好兄弟口中的“巨大的商机”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他假意接受了好兄弟提供的一切便利,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对他们的提出的任何建议都连连称赞,却在暗中偷偷观察,终于疑惑在几天之后解开,这是他听过却没见过的一种新型骗局。确认后的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不知道怎么避开的重重眼线,在一个深夜里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让童翊佳妈妈快速“飞来”营救他回去。
不知道爸爸此刻深处险境,妈妈对她只字未提,童翊佳只是觉得第一次坐飞机太好玩了。上了飞机,还没兴奋多久就睡着了,换乘轮船也太有意思了,在海浪的拍打中摇来晃去,没来得及开心就晕船了,吐着吐着又睡着了,这一路的行程可把童翊佳的妈妈累坏了。
见到爸爸,一家人终于团聚,好兄弟似乎明白什么,没强行挽留,但投入的钱是要不回来了。之后的几天,童翊佳的爸爸带着妻子和女儿游玩了几天。那时的海南岛尚未被完全开发,游客并不十分多,很多地方都略显荒凉。童翊佳却玩的忘乎所以,第一次见到宽广无垠的大海,第一次吃到“麦当劳”,第一次在动物园里给长颈鹿和大象喂食,第一次在看到身穿华丽服饰和满头银饰的少数民族。也是第一次看到穿一身暗红色职业套装,系黑底白碎花丝巾,穿细跟高跟鞋的妈妈,竟然在竹竿极快摆动之间,身姿轻盈,舞姿柔美。
印象极深的是再一次成功的把自己弄丢,多年后回想起来,当时如果不是因为看一个眼睛透亮的少数民族姑娘翩翩起舞,就不会和父母失散在诺大的动物园里,如果不是执意站在动物园门口,直到天黑看到着急处寻找自己的父母,自己会不会变成那个眼睛透亮,身着艳丽服饰,头顶、脖间银饰撞的叮当响的当地民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