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在大堤的许多地段上都已布满了剑锋官兵的身影,嘹亮且富有节奏感的号子声接二连三地传入泡泡雨耳中,渐煌渐明的阳光散落在数千官兵的肩上、扁担上、光脚丫子上,映射出来的全是奋人的生机。与秋收时节相同的是,红阳湖大泽依然一望无际、银光潾潾、浩淼而秀丽,不同的是,水位已大大下降。
这时,一排长林冲发出号令:
“一排、女兵班的兄弟妹妹们,跟我来!”
之后,四十多名男兵女兵便跟着他翻过大堤,一起来到离大堤几百米远的取土地域。这儿有一道不高的“小土坝”,浅浅的湖水被挡在小土坝的外面,小土坝与大堤之间有一大片抽干了水的坑坑洼洼的狼藉之地,这就是构筑大堤的“土源”了,官兵们采挖泥土“挑大堤”,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到达“土矿”之后,大家自觉散开,并用自己的锹给自己的筐装土。此刻,一排长林冲特意看了眼花朵的筐子,面对筐内的一百多斤泥土,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又看了看泡泡雨的装有两百斤泥土的筐子,继而扫视了一圈所有的士兵。当绝大多数人已完成了装土的程序后,林冲发出了一声震天的狮吼:
“一排的——”
紧接在后面就是一排和女兵班的男兵女兵们的同声回应了。
“嗨——喉!”随着这一声粗野的向着苍天的群嗨,四十副沉甸甸的泥土担子便瞬间压在了四十位官兵的肩上。而后,大家就自动演变成了一条由泥土、扁担和光脚丫子构成的长龙,并紧随着林排长向远处的大堤游去。身为龙头的林冲挑着两百斤的担子走在前面,途中,他既像打节奏、又像打鸡血,反正是每走两步即发出一声大吼,而全体士兵也会以翻江倒海的声势回应他。这会儿,他们又和着步子对嗨起来:
“弟兄们啊!”
“嗨!喉!”
“向前走哪!”
“嗨!喉!”
“挑大堤啊!”
“嗨!喉!”
“为乡亲啊!”
“嗨!喉!”
“妹妹们啊!”
“嗨!喉!”
“胆子大啊!”
“嗨!喉!”
“往前走啊!”
“嗨!喉!”
“不回头啊!”
“嗨!喉!”
“通天路啊!”
“嗨!喉!”
“九十九啊!”
“嗨!喉!”
“九百九啊!”
“嗨!喉!”
“九千九啊!”
“嗨!喉!”
……
就这样,游龙、号子、歌声编织在一起,如过节一般,穿梭于围湖大堤和小堤坝之间。不知不觉的,泡泡雨、花朵、小娇就跑了十几个来回;不知不觉的,围湖大堤就变胖变高、变得更加结实了。这样的情景已持续了十天,泡泡雨、花朵和小娇也在林排长的指挥下,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中,光着脚丫穿梭了无数次。泡泡雨明白,挑大堤的时间还有五十天,这样的穿梭还很多。而且,在以后的每个冬天里都会这样。
至于天寒地冻还光脚丫的事儿,实属无奈。十天前,也就是“挑大堤战斗”的第一天,泡泡雨、花朵、小娇等新兵们都学着老兵的样子赤脚上阵。但由于脚底太嫩,走起路来形同跳舞,跑不快跟不上,影响了“龙”的游动。这样,他们又穿回鞋子以适应大局。可谁又知道,红阳湖泥土的粘力极大,鞋子总会被黏在地上,走不了几步,就出现了“人在前面走、鞋子原地留”的扎心景象。据此,他们又把鞋带收紧,狠狠地,只差没扎到肉里去了,这下行了,鞋子总算跟着人走了,但好景不长,第一天几十个穿梭下来子后,鞋帮还扎在脚背上,但鞋底却永远地留在泥土里了——原来,是鞋帮撕裂、鞋底鞋帮分家了。一天,才一天啊,九成新的军用球鞋,打仗用的冲锋靴,就这样被“分尸”了。泡泡雨和小伙伴们都为冲锋鞋的献身心疼不已。新鞋子倒是还有一双,可那得留着打仗穿的,不能再动用了。因此,从第二天起,他们又学着老兵的样子赤脚上阵。跳舞?腿软?再细皮嫩肉也得跟上“龙”的游动,这是大局,几个人影响一百人,这是不道德的!
不久之后,堤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军号声,是小休息号令。大家赶紧放下扁担补充水分和排除废料。片刻,“嘀嘀哒哒嘀——”的号声又响了,这次是集合号。一连官兵纷纷汇拢,在大堤根部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坐成了方块队形。这时,女兵班坐在一班的旁边,花朵恰好挨着泡泡雨,她很开心,老看着泡泡雨笑。泡泡雨把脸转向花朵,想回报一个笑脸,可笑容刚刚开放就戛然而止。原来,此刻映入泡泡雨眼帘的是花朵衣肩上的斑斑血迹,当视线切入花朵的脖根时,他发现稚嫩的肩膀已肿成馒头状,馒头的表面有一半是鲜红的皮肤,一半是鲜嫩的肌肉,几块皱在一起的死皮已染进了黑红的血。泡泡雨的心揪了起来,他即刻伸出手,轻轻放在花朵肿起的肩上,还用极轻极柔的声音问:
“疼吗?”
“不。”花朵看着泡泡雨的眼睛轻声回答,泪,闪动着,但笑容还在。
泡泡雨又说:
“不行,你得休息一天,我去帮你请假。”
“不,我能坚持。”
泡泡雨没有再响,手却停在花朵的肩上,他希望,自己的手能出神入化,能给朵朵一些微薄的帮助。花朵很默契,微微挺直腰,让手的温暖充分拥抱肩膀的伤痛。同时,她又把自己的光脚丫悄悄伸到泡泡雨的腿下,她觉得脚丫有点冷,希望在那里寻到点温暖。
不一会儿,体型瘦高的一营营长站到了一连队伍的前面,他笑呵呵地说:
“一连弟兄们,赵团长来看大家了,我们请他说几句话好吗?”
“好!”
在官兵们整齐的回答声中,一名精干硬朗的上校军官走了过来。第六感告诉泡泡雨,眼前的上校一定具有两个特性,一是和蔼可亲没架子,二是勇敢机敏能打仗。确实,团长就是一个三十年军龄的一级战斗英雄,而此刻的笑容也亲切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