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水路,漫漫行舟。
初夏的时候,正是水云城最为美丽的时候。从永元城过来这一路,叶桢与江月白依旧是选择了水路。两岸青山绿水,碧绿的水波伴着轻舟一路荡漾开来。有低空飞行的鸟儿在轻舟之上婉转鸣叫,略过一座山峦之后,便又不知飞往了何处。
这个时节恰好是初夏,进入水云城的河道之后,便能瞧着红艳艳的朱槿漫山遍野的开着,如火一般点燃了整个水云城。
叶桢枕着手臂侧躺在船舷上,望着对岸似乎不曾熄灭的朱槿之火,轻声叹了一句,“真美。”
江月白便提着一壶酒在叶桢身旁席地坐了下来,轻声问道:“要不要喝酒?”
叶桢点点头,便接过了江月白手中的酒,随后朝着船舱内轻声唤了一句,“水公子。”
伴随着她的话,一个穿着水青色长衫的俊朗男子便掀帘走了出来,朝着叶桢笑了笑,便径直坐在了叶桢的身旁,从旁边也提起了一壶酒,朝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看着两岸火红的朱槿,也叹了一句,“槿艳繁花满树红…”
江月白微微敛了敛眸子,便问道:“水公子…你就这样跟着我们两人一路,令尊不会忧心吗?”
那个名为水公子的年轻男子笑了笑,便道:“无妨,家父向来是赞成小生多走走看看的。”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酒壶举着,朝着江月白微微敬了一下,接着道:“接下来便到了水云城,江公子和秦酒公子…欲往何方呢?”
“走走看看罢…”叶桢接道,“纵酒漫行天下,终究是充满愉悦的。走到哪儿算哪儿罢…我这人没什么入仕拜相远大抱负,就想着…把这天下间的景致一一看尽。”
“秦酒公子倒是洒脱。”那男子赞了一句,“我水希,倒也想如公子这般……漫行天下,观江湖之美…奈何身后家族羁绊,倒是做不到秦酒兄这般洒脱。”
叶桢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将美酒朝着自己嘴里又倒了些许。
这水希是两人在永元之时结识的一个富家公子哥,来往倒是颇对胃口。这水希呢,正巧也是要往着水云城来。所以水希便未曾再与他的父亲一路,而是与叶桢江月白一道,从水路了。
到了黄昏的时候,这艘随着水波慢慢漂流的小舟终于是到了水云城。夕阳西下,余晖似雾,放眼望去,满山衬着夕阳的余晖倒是一片嫣红。
伴随着两岸火红的朱槿,小舟缓缓驶入水云城河道的一个支流,这是一片小河湾,大约有五六亩地的大小。湾中遍植荷花,四下里没有种着水云最有名的朱槿,反而是种尽了柳树和桑椹,看着这一片,便知晓这是一个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不过倒是没有他人前来此处,这里…乃是水家的别业私产。
因为初夏的缘故,所以并没有什么荷花开放,有的也只是半开的青荷。不过漫湾的荷叶倒是长得很茂盛,伸出水面的,也都有半人的高度。远远的,一叶小舟划了一个不大的水波,便驶进了水湾。小舟所过之处,荷叶迎之避开。这时,一缕笛音清如梵唱,随着那分开的荷叶逸向四面八方。
听着笛音,暮归的老农朝着水湾里望了一眼。
水湾之上碧荷丛丛,一尾小舟隐匿在丛丛的青荷之下,只能隐约见着一个身穿水青色衣衫的公子哥坐在船头怡然奏笛,在他身旁,一个白衣公子哥正在调试着琴弦。而另一边,一个饮酒的公子似乎醉酒遇眠。一看这模样,老翁便知晓这是水家的公子来了,便低了头,匆匆的离去了。
西边的余阳在如清音梵唱的笛音中渐渐的落入了山头,一曲婉转悠扬的琴声便又接着响起,山的那头,一轮皎洁的明月便又悄然升起。
小舟在水湾之中也不知是绕了多久,终于,还是在月色满枝头的时候,在离岸一丈处停下。
岸边一株老柳斜斜的将枝桠探入湖面,万千新生的纸条便从小舟之上微微拂过。晚风渐起的时候,方才遇眠的公子哥似乎醒了,他正盘膝坐在船头,手中提着钓竿,怡然自若的开始垂钓起来。而方才那位水希少爷,便在船舱之中忙碌了起来,生气了炉炭,在悠悠的琴声之中,做起了晚餐。
一盘切成了薄片的清香嫩藕是刚刚才从水湾里捞上来的,一只肥美的土鸡也是水家庄子里面自家养着的。还有那…一旁刚刚洗过,如黑珍珠一般的桑椹,正在夜晚皎洁的月色下,泛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微光。
鱼线轻轻晃了晃,方才还有些睡意的叶桢一下子便动了,狠狠地一拉,一条鲜美的鲫鱼便被她从湖中拉到了甲板之上。水家少爷见着了,便微微笑了笑,叹道:“这个时候的鲫鱼最是鲜美,待我涣手再煮一锅鱼汤。”
天色星光闪烁的时候,整个水湾都安静了下来。
星光之下,三个年轻人,在水面上推杯换盏,好不欢乐。偶尔传来的笑语声,更是将荷叶上瞪着眼睛的蛤蟆给惊吓得遁入了水中。
叶桢此时方才将一杯美酒倒入自己的口中,伸手方才捏了桑椹入口,便听闻对面的水希笑问道:“可还尽兴?”
“哈……不错。”江月白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了面前的木桌上,“水兄阿……你这儿…倒真是一处不错的去处。”
叶桢点点头,又为自己倒了小半碗的鲜美鱼汤,赞道:“色若白玉……水公子,你这一手的厨艺,到底是如何习得的?”说着,她又玩笑说着,“若是你我开一个酒楼,就凭着你这一手…想来你我也是不会成为饿殍的。”
水希谦逊地摇头,但是神色之间却还是存着些许的自傲,想来对叶桢的话也是极为受用的。
江月白此刻举起了酒杯,朝着水希微微笑道:“便多谢水兄的招待了。”
叶桢亦是如此,举着白净的酒杯朝着水希敬了一杯,“水兄,多谢。”
水希便举杯共饮。
晨光渐起,小舟上三人也喧闹了大半夜。
叶桢支撑不住了,便从船舱里抱了条棉毯,在甲板上枕着便睡了过去。
江月白见着她很快便睡着的样子,便放下了饮了一晚的酒,朝着水希抱拳道:“水公子…我醉欲眠君且去…”
说着,也没等水希的回答,如叶桢一般,从船舱内抱了条薄毯,就地睡了下来。身旁几个歪斜支着的酒坛还滴着醇香,但是他也不在意。不大会,江月白亦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的水希大概也是醉了吧。
见着两人睡了,也就一并躺倒在了船舷上,枕着手臂,亦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口中似是呢喃,“秦酒……”
清九……
上京城。
洪公公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陛下,又看了一眼朝堂下毕恭毕敬的朝臣,微微的有些疑惑。
陛下往日是不大喜欢在朝堂上耽误太久的,基本是处理完了事物便会退朝。但是今日……陛下似乎已经在朝堂之上座了太久。连着……有些年迈的朝臣也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好在下一刻,自己便瞧着了陛下的表情,知晓了他现在要退朝。
这才甩了甩拂尘,高声朗道:“退朝”
弄月看着自己面前的“谢永暮”,面色有些发苦。他也看见了前方“陛下”那有些颤抖的脚步……
洪公公已经开始怀疑了……
陛下,您……究竟去了哪里?
回到御书房之后,年轻的陛下似乎是想要与自己的********说些什么,便将左右都给斥退了,只留下了弄月一人。
等宫人都离去之后,坐在御案上的那位帝王,似乎放下了什么防备,面色也开始僵硬起来,有些颤抖地问了一句,“弄月……陛下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今日洪公公已经看出不妥来了……若是再几日下去……”
弄月亦是苦笑一番,随后摇了摇头,叹道:“聂荣,你便继续装下去吧……”
“可是……后宫……”他想起了这几日后宫地嫔妃夜夜寻来……
弄月面色一滞……便强作镇定,无奈道:“那就用红尘遗梦……”
“陛下回来之时……”
“无妨!”弄月厉声道:“陛下不会怪罪于你我的,陛下的吩咐是不惜一切将他陛下出宫的消息隐藏……这样做,想来陛下不会处罚你我。”
聂荣也只好叹着气点头。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谢永暮并没有宠幸什么人,恰好是前段时间将中宫的权柄给分了出去之后,那些妃子以为自己这位陛下终究还是要如后宫的,所以才有妃子夜夜寻事前来邀欢。想着凭借着帝王宠,从而一飞冲天。
三人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渐渐偏西了。
有微醺的日光暖洋洋的照在叶桢色身上,她伸手放在眼前,微微的将日光稍稍遮挡了一番。等目视线恢复之后,她才瞧见,正对着自己睡的水希,以及在另外一头斜靠着的江月白。她便揉了揉眉头,想着喝酒倒真是误事……
昨夜太过高兴。三人皆是相继睡去。还好没有什么恶人前来……
想着,她便将视线放到了面前依旧沉睡着的水希身上,有些愉悦的想到……“倒真是个可交的朋友。”
但就在这一刻,面前的水希的剑眉微微的动了动,一双还有些迷糊的眼眸便映入她的眼帘。还没等她说些什么,面前的水希便嘶哑着嗓音,弯了弯嘴角,朝着自己轻声道:“早。“
叶桢一愣……
这场景,似曾相识……
还没等她想起些什么,面前的水希便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薄毯,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天色,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回头叹息道:“抱歉,昨夜太过高兴,尽是让秦酒兄睡在了甲板上……真是罪过。”
叶桢叹了一口气,便翻身起来,回道:“无妨,水兄的招待已经是极好了。”
这个时候江月白似乎被两人得谈话声给惊醒了,眼睛还未曾睁开,便有些疑惑的问道:“如今……改是什么时辰了?“
叶桢看了一眼天色,便答道:“申时了吧。”
江月白揉了揉眼角,便睁开了眼睛,随后苦笑着看着自己还散发酒香的前襟,叹息道:“昨夜还真是荒唐了一夜……”
“怎么?”水希有些疑惑的问道:“江兄不喜欢?”
江月白摇摇头,随后叹了一口气,“只是……好久没有这般尽兴过了。”
水希这才笑了。
这个时候叶桢从船舱内寻了一壶昨夜泡好得茶走了出来,将面前装着美酒的杯子都给倒入了湖中。随后为面前饿两人倒了茶,说道:“月白,水兄……凑合一下吧……现在没办法烧水,就将就这陈茶先饮了,等会我再泡上一壶好茶赔罪。”
“无妨。”水希微微笑道,便上前拿起了杯子,往自己的口中送去,饮尽了,又还赞了一声:“好茶。”
叶桢苦笑着摇摇头。
江月白倒是没故作什么,抬茶便饮了。
三人昨夜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船舷的两端酒坛遍布,酒香亦是遍布。也不知是……抛洒了多少美酒。
一阵微风拂过,将小舟两旁的荷叶微微荡漾了起来,一阵碧浪便从眼底阵阵四散开来。夕阳的余晖将湖面给染成了一片暖黄,看起来有一种令人心醉的温暖。有知了在一旁鸣叫,声音如怨如诉。
叶桢弯腰,掬起了一把清水,朝着自己的脸上抹去,想着将昨夜里的酒意都给驱散而去。
水希微微的笑了,便将腰间的碧绿笛子给拿了起来,轻轻的奏响。
就在江月白与叶桢疑惑的时候,一行穿着家仆衣衫的小厮便从不远处的那座小屋里走了出来,在岸边朝着水希见礼。
叶桢明白了,原来昨夜里他还是为了三人的安全,做下了些许的防备的。
倒是个细致的性子。
她在心底想到。
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她与江月白被水希邀着去做客,去府内换洗一番。
极北。
谢永筍一袭戎装,站在军营里的高台上,看着下方神色激动的将士们,他的神色也有些激动起来。
他振臂一挥,便大声喝道:“今日,本王带你们去抢粮草,你们将直接对上楚国的士兵,你们怕不怕?”
“不怕--”五百余人高昂的声音从林间荡起,激起了一阵的飞鸟。
“我们可是最精锐的骑兵……”
“我们可是王城卫……”
“王爷,您说……怎么做?”
将士热烈的讨论声响起,谢永筍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便将手中的长剑出鞘,振臂,直直的刺向天空。
顿时,热闹的军营在这一刻又寂静了下来,如同演奏到高潮的丝竹声,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谢永筍双目微张,便大喝道:“王城卫何在?”
“在!”
“在……“谢永筍的声音在此顿了顿,似乎是沉寂了下去,随后……没过多久,便高声道:“既然在!那就……随本王杀人去!”
“是!”
众将士轰然应答。
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预料不及,聪慧如叶桢,也没有想到,谢永筍竟然是不顾自己兵力不足这个事实,直接发兵了。
这位祁王殿下并不是蠢人,他知道如今的自己究竟又几斤几两……但是,他却依旧选择了在那个时候发兵。有人人为,这位祁王其实是一个很重承诺的人,与叶桢做了交易,便会去完成。但是也有人对此扑哧一笑,人为皇家子弟,怎么可能有这般仗义的存在。
很久以后,有人研究这一段似乎是以卵击石的战事时,才发现了一些细微之处。
这位祁王殿下,似乎是……爱极了他那位死去的王妃。所以……似乎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了主意,要……为他的王妃报仇。所以……即使叶桢不与他做这样的交易。他也是会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借此报复谢永暮。
只是可惜,当时与他做交易的叶桢,并不曾知晓这一点缘由。
否则以那位公主的智慧,是肯定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所有的事情,发生都是有一定缘由的……
也没有什么爱与恨,会平白无故的发生……
不过这个时候的叶桢并不知晓,只因为自己一时的脱身之计,竟然是造就出了一场险些令两国反目成仇的战事出来。
很久以后,才有人对这场战事下了结论--
这,其实只是一个失意之人……对自己心爱之人报仇的战役罢了……
谈不上,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