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轻轻一叹,收回手,垂下了盖头:“啊,我差点忘了,我的头已经不见了。风临城刺不中我们金鱼族人长在胸腔正中央的心脏,干脆把我们的头全都砍了下来。宸儿,你瞧不见我的脸啦。可如果瞧见了,还会认我么?”
盘卧在玄宸脖子上的蜴探出脑袋的一角,小心翼翼往外头瞧着,眼珠都不转一下。
血是冰的,是腥味的。星辰塔主不着情感的眸子里的冰开始出现裂痕。
“你小时候都是怎么叫我来着?我是谁来着?”红衣女子声泪俱下,周围血红色的薄雾已经将玄宸彻底笼罩。刹那间,红盖头下发出了乱石山数十个不同的鬼声音:“宸儿,宸儿,我的乖宸儿。”
它们的声音好轻柔,勾起了玄宸遥远的回忆,不知不觉间将她囚禁在了软如棉花的魔爪之中。对于一个打小失去所有亲人,终身囚禁星辰塔为人所用的孩子来说,这一声声呼唤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即。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熟悉的口吻,玄宸仍旧定力不足,越发恍惚,居然就此呆滞在红衣女鬼的手下,做了俘虏。
“我娘呢?”玄宸低下了头,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问。
女鬼当真跟个长辈一样疼爱她,其实就这两个字,便听出了玄宸的动摇,步步深入,步步诱惑,圈套早已设下,就等玄宸来钻:“你娘没来,她暂时来不了,除了我之外,他们都尚未苏醒。我先看看你还好不好。”
玄宸把脸埋进双手,呜呜似在哭泣。
“对了,这就对了,我的好宸儿。本来就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害你呢?来,到我这儿来。你小的时候,跟我叫什么来着?”
“小姨。”
她的手可真温暖。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吗?
“宸儿,我来告诉你一个办法,能让你娘和族人们复活。他们十年都没见到小宝贝儿,可想的要命。你想想,我们一家人,所有人,重新聚在一起,在金乌神曾经涉足的土地上幸福生活,再也不分开……”
“要怎么做?”
“我们东海金鱼族承袭的是金乌神无穷法力,如果能踏进金乌神的领地,我们都会复活,你就可以见到你娘了。我们自祖地启程,在海上飘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来到风临,要说把我们的尸骨全部送回金乌神的领土,也太为难你。”女鬼一边说,一边幽幽叹气,好像真心设身处地为玄宸着想。
“还有什么办法?”
“当然有呀,”红嫁衣女声音越来越激动,“风临城不就是金乌神在夏源之地上第一片、也是唯一一片领地吗?你把我们的尸骨带进城里来,神泽所照之处,永无阴暗和死亡。到时候呀,你娘就会活过来,我也活过来,我们大家伙儿还能相聚,宸儿你不想看到自家人团圆吗?”
幻境描绘的太过美好,玄宸眼里挂着泪珠,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还是十年前整日求抱的小女娃。
深深吸了一口气,玄宸决定坦然承认:“我怎么会不想你,小姨,我也想娘。你……你能抱抱我么?”
“乖孩子,你小时候最喜欢叫我抱。来,小姨抱。”红衣女鬼欢喜地轻笑一声,就像侄女小时候抱她那样,张开温暖的双臂去迎接。
她无形的手抚上玄宸冰冷的脸颊,细皮嫩肉,根本不像是在土壤中埋葬十年之久的模样。可是,这破土而出的鬼难道该有有体温吗?那为何相比之下,星辰塔主这个大活人浑身冰冷,反倒更像是死掉了的尸体。
冷不丁窝在脖子上的蜥蜴尾巴一动,爪子紧紧抠住她后脑勺。玄宸头皮发麻,浑身打个寒战,眸子瞬间清醒,冷不丁想起占卜结果的四个字“百虺入城”。
看来说的就是乱石山百鬼了。
黑衣女子一把将那女鬼推开,顺利逃脱了魔障圈套。
红嫁衣女鬼没有温度的温柔手,原本幻觉破除之后,出现在玄宸面前的居然是一副骷髅掌骨,白皙的指节灵活又僵硬地移动着。
蜥蜴动的慢一秒钟,玄宸的喉咙很可能被女鬼无皮肉的骨爪捏碎在温柔的回忆中。
哪里存在生离死别的亲人打破阴阳相见的神情问候啊?
玄宸振作了萎靡的精神,这时候,双方还没真正较量法力,斗的是心理战,她不能轻易屈服。
“小姨,你想杀了我。”冰冷的声音开了口,如女鬼所愿,叫出了至亲之人之间的称呼,可又如何呢?十年来,身在星辰塔的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守护风临城,阻止恶鬼爬出地狱骚扰人世。她现在清晰记起自己的使命。
红色雾气很快散去,鬼的“体温”连带周围空气更加冰冷。惨惨哭泣如杜鹃啼血,周围阴风阵阵,女鬼哭嚎,打出最后的感情牌:“呜呜……宸儿,你怎么不认我,我好伤心。”
同样的障眼法怎么可能屡次有效,利用人类脆弱的情感达成邪恶的目的,红嫁衣女鬼迷惑人的把戏已经被识破。
玄宸心硬如铁石,任凭女鬼哭到天荒地老,都不为所动——即使,她的不为所动在渴求复仇者、那些死去的亲人的眼里,可以称作无情背叛,不过为了风临城,为了完成神赐的使命,玄宸必须走下去,这就意味着——
星辰塔主手掌低翻,暗中准备趁女鬼不防备时一掌把她打碎。不料女鬼也留了一个心眼儿,亲情的面具已经撕破,玄宸的意图还不容易猜透?金鱼族女首长活着的时候是个聪明伶俐美丽女子,死了变成深谋算计的恶鬼,怎么可能在此时此地轻易认输?
红嫁衣女鬼在玄宸未出掌之前敏捷躲避开,就好像水中滑溜的鱼脱手一般。
彻底输掉过招的玄宸狼狈地扑了个空,手掌被鬼风狠狠割伤。
“哈哈哈哈。”红衣女鬼漂浮在距离玄宸三尺之远的距离,“你一定在想,一只女鬼已经很难对付,更别说族人的魂魄化为恶灵群起而攻之,能灭一个是一个,第一个就灭我对吧?”红嫁衣女一针见血,声音尖锐地控诉。动情流泪的亲情戏码没有必要再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