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顺着岔路，望向所指着的阴云密布的低矮山头，叫来向导，略带嘲讽道：“金子散落却没人拾捡，失主也不回来寻找，便是天大的奇事。风临城可真是处处充满惊喜，我家主子还没进城，便遇到十天未见的乱石山鱼头金。这难道就是太史口中的隆重接待吗？”
向导喏喏不敢言。
车队停留了过多的时间，已经引起了车里人的注意。使者一甩衣袖：“罢了，我去跟大人汇报。”
说罢来到挂着贴了“御”字灯笼的马车前，隔着车窗恭敬道：“这一路奔波劳累，您和夫人可还好？眼下马上就到风临城，最多不过半日的脚力。”接着将鱼头金子呈到车窗边，“大人，探路的士兵在前路发现了这个，据说沿着百米开外的岔路走下去，还能拾到不少这样的金子。风临城可真是奇事不断。您看一眼？”
还没看到鱼头金的模样，马车中便十分突兀地传来一个神志不清的男人声音：“什么金子？你说的是东雷震国十翼杀手的令牌么？”
年过五十的使者立刻意识到，因自己不慎语焉不详，主子会出错了意。车队平安越过东雷震国，这位大人的心情既好、又十分不好，总之脾气更加古怪，身边的侍从都小心翼翼；而自己一个无心犯下的错误，不知道要招致多少狂风暴雨的袭击呢。
车内的君安大人显然等的不耐烦了，伸出手来到车窗外，用沙哑又疲惫的声音命令：“递给我看。”
要怎么形容伸出车窗的这一只手呢？
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皮肤苍白到几乎无血色的手。车窗帘掀起了一角，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不是正常人健康的手，上头的青筋几乎全部暴露出来，说的准确一些，更像是手状枯木，或者是爪子。
见到此情此景，使者不禁觉得心痛：一个人消瘦的速度如此之快，恐怕他的五脏六腑早被魂烟掏空了，而这只手，不正是一个人从世界之巅的备受瞩目、万人敬仰，跌入裂沟里为人不解、遭人唾骂的的全过程吗。心疼归心疼，使者也开始盘算，生怕这位脾气不定的高贵大人在风临城脚下又发精神失常，天下人可不能再看到君安城皇子的丑态了，自己必须竭尽全力让风临城见到威严一如当年的“天降神人”。
“愣着干什么？”车内男子的声音越发的不耐烦，说起话来气息有些喘，不像是健康人正常的呼吸发声，夹杂着磨砂的质感，大多出在内脏受损人的身上。
使者立刻呈上鱼头金，一面做解释：“大人，不是的。通往风临城的前路掉了金子，根据当地人说法，这里面大有文章。为了您和夫人的安全起见，不如我们换一条路走，譬如绕去北边进城的路，两者相差也就大半天的功夫。”
“已经过东雷震国了？”男人沉吟一声，发问。
“昨天就已经过了。”
“没再有杀手跟来？”
“大人放心，没有。”
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情吧？可车内的男子登时恼火起来，他深深地病着，可对使者说话的尖酸刻薄一点儿都不亚于身体健康的时候：“我早说过不能绕过东雷震国，该拜访的就要去拜访一下。也不知道你们这些胆小如老鼠的家伙到底在怕些什么，非要鬼鬼祟祟绕道而行。”
使者连忙争辩：“那都是为了大人的安全着想。我们绕行东雷震国，消息一样传了出去，大人和夫人险些遇刺，我们这些做下属的……”
马车的帘子突然拉开，男人一张瘦削到棱角犀利且全无血色的阴沉面孔吓了使者一跳。
“大人……您气色不太好。”
“身边都是你们这些搅混水的叛徒，能好到哪里去？”面对如此直白又凛冽的抨击，使者不禁觉得腿软，但多年在君安城主身边的历练磨厚了他的脸皮，叫他变得油滑又能够以不变应万变，不管这位大人变出什么花招来，他自己只有一招，那就是通通接下，静待君安皇子的怒火平息。这也是君安城主挑选他陪同御弟出使的原因吧。
如果对面是一个一言不发的人，不管遇上怎样的狂风暴雨都岿然不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周围寂静的出奇。使者甚至听得到车里的另一个稍显急促的呼吸声，想要发声劝阻却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在心中想，就这又丑又怪的脾气，百灵夫人不知要跟着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狂暴的轰炸还在继续着：“怎么不说话了？哼，你就会不回答。以为不说话就能又一次逃过吗？我没跟你说过凡是我问话，都要给我回答？”
使者简单道：“是的，大人。”
男子恼怒地扯会车窗帘，冷笑道：“好好好，干净简单利索的回答。当初你在我身边做事的时候，我怎么没瞧出来你有这本事呢？往前走吧。不用绕行了，直接进城。”
使者赶紧阻止他：“大人不可。下官也不想大人和夫人舟车劳顿，实在是前路危险。您也看到了鱼头状的金子，风临城最近流传着个说法，从此地往进城的东方百余里有座山，名为乱石山，城民都传山上居有恶鬼，这些金子便是恶鬼用来引诱路人上钩的。”
“哦？”君安皇子显然对这种奇闻怪事十分感兴趣，对使者的抨击转移到了对手中鱼头金子的关注上。他拿着金子左看右看，道：“九鼎诸国的通行货币里的确没有鱼头形状的金子。关于山上的恶鬼，还有什么说法么？”
使者连忙回道：“众说纷纭。大人，车队要不要绕行？”
君安皇子咳了几声，又尖酸起来：“咳……咳……问我干什么？我说不行有用么？我说不绕道有用么？你有自己的想法，哪儿肯听我的。我说此行途中，你不能跟城主打报告，可每天放出信鸽、派出驿马，不都是你必做不漏的？我昨天跟你说过，离开东雷震国、进入风临地界之前，要先通报我一声，我好心里有数。你不也是进了风临城地界，都快到人家城门口了，才来告诉我？还是说，我昨晚又吸了魂烟，脑子不记得事情，实际上没跟你说过这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