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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新年还是新年,却因为阴郁的原因失去了往年那种好像要用尽身上每一份力气尽情欢笑的热闹;新年又不是真正的新年,日子还是那样的日子,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因为加了一个“新”字,就让人觉得好像一切都有了希望。人啊,实际上就是这样脆弱而易受影响。可是倘若想要高兴,想要变得快乐而幸福,非得依赖这些么?倘若大风吹散桃花、道路因暴雨变得泥泞难行,生活就不是生活了么?快乐就失去了么?爱也好、恨也罢,欢喜忧愁,转眼就过去了。以为会是一场盛大的热烈的庆祝,却因为阴雨,云隐村的新年笼罩着一层淡青色的云雾,略显忧郁地轻飘飘地过去了,各人都在无形之中悄然变化着。

新年第八天,村里刚过而立之年的健壮汉子刘小山去山上查看头天夜里下的野猪套,不小心踩到了一块长满青苔的小石块,掉进山沟子里,腿断了一条腿。幸好山沟子里长满了草,又因为连日阴雨蓄了不少水,刘小山才得以捡回小命。也是他命大,那天傍晚樊茂才进山下套,恰好从那里经过,听到了刘小山的呻吟声,将他背了回来,行至村口的时候发现刘小山家里的已经在找他了,瞧见趴在樊茂才背上的面色蜡黄的刘小山、看看他那条用藤条捆扎的血肉模糊的断腿,顿时“嗷嗷”地哭了起来。

她哭什么啊?

一哭男人受罪,二哭终于找到他了,三哭虽然落了灾但是索性人还在,四哭不知家里男人这伤将会如何。老大狗蛋十三岁,老二猫蛋九岁,老三牛蛋才两岁,还要人抱的年纪。万一有个好歹,往后的日子……眼看着就要割稻了!

端木老爷子看过了,说是好好护理不会危及性命,但是会落下残疾,干活倒还能干活,只是做不了重活了。刘小山家里的有悲有喜,脑袋里混混吞吞的,往后的日子好像深夜里的一座大山那样沉暗而严峻地挡在她面前。

刘小山倚在床头连连叹气,怨自己拖累了一家人。刘小山媳妇连忙捉住自家男人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另外一只手抹去眼角泪花,强自展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

“你说什么呐!咱们都在一起过了十多年了,说什么拖累不拖累!倒是我,要不是我说想喝肉汤,你……我这张破嘴!”说着掌起嘴来。

刘小山连忙挣扎着立起上身,一把抓住媳妇的手,颤声道:“从前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好秀芬,这一辈子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和儿子们受苦。”

刘小山媳妇连连点头,泪眼迷蒙地钻进了丈夫温暖宽的怀抱之中。

端木老爷子咳了两声,刘小山和媳妇顿时有些慌乱地扯开身子,两个脸上都生了红晕。

端木老爷子:“放心啦!咱们村里这么多人,哪个不能帮一手?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要死要活的。”

刘小山红着脸连声应喝:“是是是。”

刘小山媳妇站起身来:“我去弄点茶水。”

端木老爷子:“不必了,小阿猫还等着回去先吃饭呢。”

过了半个来月,刘小山的腿子长好了,村人们每天都能看见刘小山那身形娇小的媳妇架着人高马大的刘小山在村子里溜达的情形,夫妻两个一个说、一个听,说一阵笑一阵,倒比出事前恩爱了好多,看得村人连连感叹。

新年过去一个多月的某天,傍晚时分,南山那边逐渐聚起了乌云,到熄灯睡觉的时候便雷起来了:初时是隐隐的钝响,似乎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之后雷声逐渐变大,闪电在窗外一瞬一瞬地跳动着,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巨人挥舞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大刀,狠辣地撕裂了如同绸缎般的浓黑夜色。在这连续不断的电闪雷鸣之中,天地像只小盒子似的,整个颠动起来了。忽然极亮地劈下来一道张牙舞爪的电光,伴随着沉闷的“咔——嚓——”声,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恍若神音的钟声:当——

这时沈怀瑜也在床上了,听着这声音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猜度着,生出一种敬畏的胆寒之感。昏夜里想起一声惊呼:

“哎呀!太可怕了!大槐树被雷劈中了!”

话音未落,哐啷一声炸响,屋子里扑朔朔地落下尘土来,一颗心被震得好像要跳出胸膛。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沈大哥,你睡了么?”

“打雷而已,用不着这么咋咋呼呼的。”

“大槐树啊!大槐树被雷批啦!那口大钟好像也被击中啦!”

“小点声,我看见了,也听见了。”

亲眼目睹了大槐树被闪电击中,坠下一条巨人臂膀似的大枝,沈怀瑜心中何尝不惊颤涌动?他压制着心中的震动,心想:天亮之后,村民们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呢?

卯时初雷雨停住了,风声像远去的海潮似的,宏大的沙沙之声空蒙蒙地远去了。沈怀瑜听见了房门响动的“吱呀”声,穿衣起身,刚一开门,一股和着浓郁的泥土芬芳与青草气味的湿乎乎的清新凉气扑面而来,沈怀瑜惬意地叹息一声,抬脚走了出去。院子里落满长嫩绿小芽的树枝,分布着好多小水汪。沈怀瑜的脚步落下来,立刻在包含水分的松软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娟娟正在不远处扫地,转脸对沈怀瑜笑起来,

“早啊,沈大哥!”

“早!这气息真好闻!”

“早,孟大哥!”

赵子玉伸着懒腰也从屋里走出来了。

“沈大哥,孟大哥,草鞋在灶间里,你们去换吧。”

沈怀瑜和赵子玉换上草鞋,帮娟娟拾树叶子。不远处突然响起嘈杂的呼喊声,夹杂着不断重复的“大槐树”、“大槐树”的字眼,沈怀瑜和赵子玉对望了一眼,知道是有人发现大槐树被雷劈了。娟娟将扫帚靠在北墙上,卸了门栓,匆匆跑出去,“哎呀”叫了一声,咕咚咕咚跑远了。赵子玉喊了一声“娟娟,等等我”,紧跟着跑了出去。

大槐树的一半树冠都被削掉了,原来是树冠的地方空出了一片淡蓝色的天空,剩下的那部分半边树干烧得焦黑。树下一片狼藉,那被削掉的半边树冠就掉在一大片新叶初生的、杂乱的树枝之间,村民们在树冠边围了一圈,更多人惊叫着陆续汇入黑色的人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副凝重的表情,看着躺在地上的树冠,窃窃私语,却不敢大声说话。小江也在人群里,唤了声“娟娟”,娟娟朝他点了点头,分开人群,走到近前,看到一半焦黑的树冠中露出了青黑色的古钟,像大槐树上结出的果实似的,旁边有一块烧得乌黑的东西,娟娟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那是识字牌。她急得要哭了,走上前去,将烧得焦黑的识字牌捡起来,上面是个几乎烧没了的“熹”字。

“昨晚上我听见钟声就想来看看了,家里头的不让。哎,没想到!”

“吃饭那会儿看南天起了黑云,我还高兴呢,跟孩子爹说这场雨下得好,下完了就能种春菜了。可是怎么就把大槐树给劈了呢?长了好几百年了,经历了那么多次大风大雨,都好好地挺过来了,怎么就给劈了呢?”

“我瞧着不是个好兆头。你看,这年刚过去不久刘小山就出事了,现在大槐树又被劈了。要不咱们去让胡半眼算算?”

说话的几个人心情沉重地走到人群边上,胡半眼正蹲在那儿吃水烟袋,拧着眉头看着大槐树。

“胡大爷,你给算算吧,咱们村今年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啊?”

胡半眼张开嘴,将一口烟徐徐吐出来,白撩撩的烟雾缓缓散开,像一片白纱似的挡在胡半眼面前,让他一张刻满皱纹的、分布着老年斑的脸看上去神秘莫测。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凝神屏息地等待胡半眼发话。

胡半眼:“有什么啊?能有什么?各人回去好好过日子,什么事也没有。”

一个人不肯信服,道:“不可能!不然半眼叔为什么这样严肃啊?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胡半眼皱着眉头将那人看了一眼,道:“我只是可惜大槐树这半边身子,长了这么多年了,说没就没了。”

另一个说:“半眼叔,你就给算算嘛。”

胡半眼:“都说啦,没什么,你们几个非要让我说有什么才高兴么?”

“好好好,您别生气,我们不问,不问了。”

几个人心里毛烘烘地走开了。当然,不只这几个人,自这一日起,村子里绝大部分人心头笼上阴云了,许多人夜里开始做各种梦——地震、洪水、鬼怪吃人、跌落悬崖……他们记起了那个被他们忘了好多年的传说。

樊茂才和郭阿明合力将那口钟拖出来,重新系到剩下的那半边大槐树上,然后和几个本村壮汉一起将地上那半边槐树拖回家了。然后像解老马家摔死的那头牛一样,将大槐树解了,太阳底下晒干,整整切出了一千三百二十五块小木牌,刻上字,仔细刷了桐油,做成了新的一批识字牌——樊茂才日夜忙碌,这一切一共花了他三个月多的时间。大槐树下很快就被众人收拾好了,枝叶交错的一地狼藉像一片硕大的绿云彩,转瞬间便被大风刮走了,连一点渣子也没有剩下来。古钟系在剩下的那半边树冠的最大的一根分支上,像一颗孤独的果实。

“那半边全都烧焦了,也不知道大槐树还能不能活得成!哎呀呀!”

赵子玉连连摇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

“不过我看没问题,树上叶子生得可好呢!”

“哎呀呀,小孟,你坐一会儿,坐一会儿,晃来晃去我眼睛都花啦!”

赵子玉摸了摸嘴角的唾沫星子,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总算安静了。

娟娟看着白老爷子,道:“爷爷,没事的,大槐树还会长呢!”

白老爷子笑道:“不用安慰我啦,我没什么的。这可不就像人的生老病死么?大槐树安度了几百年,也算有福气啦。”

娟娟笑起来,“那我去做饭啦,吃完了饭就得整菜园子种菜啦。”

白老爷子:“去吧去吧。我老头子早就饿了。”

尽管出了大槐树的事,日子还是要过的,得抓紧这短暂的雨后时光把菜种了,不然下一场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到时候再种就赶不上节气了。新春的惊雷劈坏了大槐树,新春的大雨也催生了蓬勃的生机。田野里、山坳里,嫩绿色的青草如烟似雾似地沁染大地,到处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所有的树木都在抽枝发芽,新长的小叶如同顶好的绿宝石似的在温柔的阳光下闪烁有光。在这风和日丽、万象更细的时节里,云隐村的村民们扛着农具,有说有笑地汇聚到村东的菜园地里了。那里去年的油菜籽落地生根,如今已经长成了蓬勃的一片,将金黄色的油菜花才成了一片金色的湖泊。小孩子们已经跑进去追蝴蝶了,头上都带着油菜花做的花冠。做父母的遥相训斥,叮嘱自家的孩子莫要踏坏了别人家的油菜。每户菜园里,一半是花海,一半是长满野菜野草的土地——那是去年收获过后,专门留下来的,正待此时种菜。

娟娟想起去年此时光景,心生伤感,叹道:“小灰最喜欢在油菜花田里捉蝴蝶了。”

赵子玉早前听说了小灰的故事,虽未见过那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脑中却生成了一副生动的画面,也跟着伤感起来,“兴许它正在别处捉蝴蝶呢!”

家家户户都在花田旁边的空地上乞里哐啷地刨起来,除去野草、翻开泥土。空气里全是青草和新泥的气息。有的人家将家里养的鸡也带来了,一啄鲜嫩多汁的青草,二吃土里翻出来的肥虫。灰喜鹊在空中盘旋,有那眼尖的,瞧见土里翻出了一条大肥虫,立刻像只黑色的小箭似的“嗖”地射下来,躲开公鸡母鸡们的利爪和尖喙,衔起肥虫,在同类的追赶下仓皇飞去了。

“再有半个月,北山的桃花就要开了。”

“真好!我最喜欢桃花了,又能做点心,又能酿酒,花开的时候还有好多女孩子。”

“怎么做点心呀?”

“桃花饼啊!你们这边没有么?”

娟娟摇了摇头。

赵子玉立刻兴奋起来,撸起两只袖子,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桃花刚开的时候摘下来,和蜂蜜搁一起,最好再加点去年新晒的桂花,稍稍放点水,对了,得放点酒曲,搁坛子里密封发酵。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去掉封口,将坛子里发酵了的东西连汤带水的全倒出来,用火熬到快干了,取出来晾干到半干,就能当馅做饼啦。”

“孟大哥自己做过么?”

“没有啊!”

“那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我嘛,我母亲爱做,我看会了。”

这话倒是真的。每年二月底桃花盛开的时候,孟婉婉都会亲自前往城外桃花林采桃花,摘花做馅,亲手为赵永安制备桃花饼,以纪念二人昔年桃林相识的缘分。赵子玉说的这些步骤孟婉婉一样一样虔诚地完成,年年如此,从不怠慢,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自然熟悉个中细节。不过,要是换成其它吃食么,让他说,就只能靠胡编乱造了。

“那到时候咱们也做个试试吧!”

赵子玉:“好是好,只是用来做皮的面粉需得用江州出产的那种,咱们这儿怕是不好弄。”

娟娟:“那就用咱们这儿的面粉做好了,又没人规定非得用你说的那种面粉不可。”

赵子玉立刻眉开眼笑道:“是是是,谁说一定要用江州的面粉了。”

白家四个人八只手一起忙活,很快便将那一小片菜园地整个刨完了,然后将就要把新翻的地晾一晾,等稍微干些的时候打垄。这空挡,娟娟和沈怀瑜家去拉草木灰了,赵子玉心里贼着呢,和这家聊一聊、和那家聊一聊,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聊到雪花家的菜园地边上了。

“刘婶,要不要帮忙?”

雪花娘笑道:“小孟啊,不用了,我们也快完了。你自己玩去吧。”

赵子玉瞧着雪花,心道:这年一过,雪花更漂亮了,跟棵小树似的,身子也发了不少嘛!

他只管品评,那头雪花被他看得害羞了,调转身子,背对着赵子玉。赵子玉反应过来,讪讪地走了,被方大俊大喇喇地揽住了肩膀,往西北方先走,

“去哪儿啊,大大俊哥?”

“给帮小山家帮帮忙啊。”

“奥奥。”

赵子玉连连点着头,心道:这方大俊惧内是惧内,人倒是真不错。

刘小山屁股底下垫着一只草蒲团坐在地边上,握着一把短柄铲,在地里抓扒,虽则腿不行了,干起活来还是一把好手,九岁大的猫蛋领着两岁的牛蛋在田埂上采花玩。小小一块地方来了来了七八个帮忙的人,差点连挥镐子的空间都没有了,刘小山大儿子狗蛋也在里边,闷着头吭哧吭哧地卖力刨着。

刘小山见方大俊二人过来,内疚道:“地不大,我们自己干就好了,还劳烦你们过来。”

方大俊:“说什么见外的话,搭把手的功夫嘛!小山,你把心放肚子里,好好干活。”

刘小山媳妇直起腰来,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面感激道:“真是多谢诸位相邻了。”

众人纷纷说什么“别客气”、“应该的”之类的话。

闲散地聊了一阵子,刘小山媳妇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哎!真是屋漏偏风连阴雨啊!我家狗蛋突然要读书考状元。真是!哎!”

有人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狗蛋闷着头不说话,刘小山媳妇斜蔑着儿子,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不前头去城里采买么,刚好在城门口遇见一个大户人家送儿子走,听人说那位少爷在京城当官呢,去年刚被皇帝陛下钦点了探花郎!狗蛋回来就说要读书了,还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刘书成!你们说,这事——哎!”

赵子玉暗自翻了一个大白眼,心道:又是那家伙么!真是阴魂不散呐,到这儿都能听到他的事迹。

有人道:“兴许是小孩子一时起兴,过了兴头就好了。”

刘小山媳妇摇摇头:“你问那小子,他是不是一时起兴?他啊,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啊!”

干活的人纷纷问狗蛋。狗蛋只说“想读书”,别的什么也不说。眼看着刘小山媳妇有些恼了,赵子玉连忙满脸堆笑地打圆场:“叫我说啊,读书也不错,赶明考个状元回来,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刘小山媳妇:“这么多年,咱们这儿来了不少读书的、当官的,可是你看看他们的下场,哎!不如老老实实当个庄稼汉,娶媳妇、生孩子,侍弄几亩地,过一世安安稳稳的日子不好么?啊!狗蛋,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嫌弃我和你爹了?

赵子玉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大家都说狗蛋不是那种人,都去问狗蛋的想法。狗蛋很沉得住气,只说“你们怎么想都行,反正我要读书”。

可把自家老娘气坏了。

娟娟家的菜园子里泼了三车草木灰和鸡粪混合成的肥料。这时候,泥土的香气被鸡粪的臭气压下去了。赵子玉嫌气味臭,躲到地头上了,逗小孩子玩了一会儿,瞧见沈怀瑜几个弯腰弓背地忙活,心中过意不去,心道:还说要做一个好城主呢!悻悻地走回园子里,抢过娟娟手里的长柄木铲,学着沈怀瑜的样子扒拉起来。臭烘烘的鸡粪气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他心中犯恶心,强忍着想吐的冲动,逼自己做下去,心浮气躁的,飞快地扒到菜园那头去了。

白老爷子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直乐,笑道:“小孟啊!你别弄了,家去弄点水来喝。”

赵子玉却是犯起了倔,道:“爷爷,您让娟娟去吧,我要干活。”

白老爷子:“那算了吧,拌完肥料回家再喝吧。”

就怎么大点地,很快便把肥料拌完了。这时候太阳斜挂在头顶上方,照得人额头上的细汗亮晶晶的。春风徐徐拂过,将臭烘烘的温暖的气息晕散开来,赵子玉看着包含了自己的劳动与汗水的平整的土地,眉头松开了,挂了一嘴得意的笑容,心想:干农活也不是很难嘛!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还未真正见识过农忙的公子哥,等他经历了三月插秧、八月割稻,就知道农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经过一个晌午的晾晒,翻好的地表层的土已经干了,土质变得又松又细。大家都开始打垄。经过大致的丈量,某处的土被铲起来、堆到旁边,一层层地叠加,逐渐出现了一尺来高的土垄。白家的小菜园地起了八行垄子,要种那些怕水的蔬菜,还剩一小块平地,用来种那些不怕水的。垄子打完了便开始种菜。种籽都是去年从自家园子里收起来的,藏了一个冬天了,,新的春天到了,它们即将重归泥土。四行土垄子上被划出了一跳从南到北一字贯通的小沟,里面撒的是一种像芝麻粒似的小种子;另外四行则被刨了小坑,隔一小段距离便要刨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将两枚指甲片大小的白色或者黑色的种子丢进去。初时白老爷子和娟娟做示范,只过了一小会,赵子玉就感觉自己完全掌握个中窍门了,成竹在胸地拿过工具,要娟娟和白老爷子去休息,他和沈怀瑜接着把活儿做完。白老爷子笑嘻嘻地坐在地头抽旱烟了,娟娟可不太放心,留在地里看他们怎么弄。

“哎呀,孟大哥,这个坑太深啦!坑太深,种子容易烂。”

“不行不行,这次又太浅啦!太浅了喜鹊会刨出来吃掉的,下雨也会被淋出来。”

“再往前去去,哎,对,再去一点,不然两个坑距离太近啦,菜将来长不开哒!”

……

赵子玉本想显显身手,给娟娟一说,这儿也不行、那也不行,弄了个大红脸。到后来附近的人都来指点他,一会儿“小孟要这样”、一会儿“小孟得那样”,心中沮丧,将木把手往地上一丢,道:“算了,我不弄了。”

沈怀瑜冷笑了一声,看着赵子玉:“那怎么行?捡起来,继续。”

赵子玉瞧见沈怀瑜面色不善的样子,有些发怵,嘟嘟囔囔地捡起农具,心想:算了吧,老老实实做吧!慢慢沉进去,逐渐发现了窍门,脸上又露出得意的小表情来。

太阳还在西天老高的地方呢,大家的菜陆陆续续种完了。先种完的人家都去进度慢的人家地里帮忙,山风吹得人跟喝了酒似的醉醺醺的,村人们边做活儿边说话,不知不觉间就把活儿干完了,都去小溪边洗手脚,大人们洗完了就坐在河边歇息了,小孩子直接脱了衣服跳进水里,打起水仗来。虽说二月未尽,溪水还有些凉,但是小孩子们可不管这些啊,他们就像一群快活得嘎嘎叫的小鸭子。太阳逐渐下沉,阳光从白金色变成暖黄色,又从暖黄色变成橘红色,从村东人家的墙头上空穿过,擦着竹林洒在东边的高地上,山啊、树啊、土地啊,全都跟镀了金壳子似的。河边的人群渐渐散去了:活儿干完了,人歇息好了,话也说足了,一个个心满意足地家去做饭吃饭了。

沈怀瑜瞧着流光溢彩的山野,忽然来了兴致,跟娟娟和白老爷子说“去走走”,在得了娟娟“早点回来吃饭啊”的叮嘱之后,迤逦地向东去了,越走越偏僻,忽而在淹没在树丛里的一条小路上停住了,笑道:“跟了够久的了。”说着转过身来,看到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细瘦的少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紧张地看着沈怀瑜,欲言又止。

沈怀瑜:“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狗蛋吧。刚才在水边你就不断往白家这边看,现在又跟我过来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狗蛋矛盾地看着沈怀瑜,皱着眉头、紧要嘴唇,一张虽然青涩但已初现棱角的脸上显露出了超乎他年纪的成熟与刚毅之感。

“我想读书,您收我为徒吧!”

沈怀瑜无声地轻轻笑起来,同时开始认真地审视面前的男孩子。他细长的身躯挺拔结实,好像一棵茁壮的树苗;现在他的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嫩红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好像在拼命保守一个特别想告诉别人的秘密;他那双不算好看的眼睛含着些水光,然而比那些水光更耀眼的是眸子里那种坚定而渴望的神采。在这一刻,沈怀瑜就断定了,这个孩子的将来一定不平凡。

然而沈怀瑜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对这孩子颇为惋惜,他不想让他走上那条路,可是看到少年稚嫩却坚定的眼神,他知道他心意已决了——他虽然年少,但却有一颗极其清晰的头脑。

况且,他的确该有自己的人生。

沈怀瑜轻声问道:“为什么想读书?”

少年捏紧了拳头:“我想考状元,让我爹娘小弟过上好日子。”

沈怀瑜赞许地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道,读书很苦的,做官也很苦。你要很辛苦很辛苦才能换来家人的幸福”

“我知道。”

“很好。可是我不得不说,就读书来说,你的年纪太大了,相比那些一记事就开始读书的孩子来说,你落后了一大截!”

“您相信我,我一定能追上来的。”

“想追么,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从此之后,你必须夜以继日,奥,也就是没白天没黑夜地苦读,你是家里老大,是顶梁柱,还不能耽误干活,总之啊,你要比别人辛苦十倍!愿意么?”

“我愿意!”狗蛋说着急切地向前走了一步,一步之后,生生地停住脚步,眼中神光颤动地望着沈怀瑜。

“很好,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

“多谢师傅”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不会像一般的夫子那样教你。我只会给你指定一些书,出一些题,时不时考你一下,其它的全靠你自己。”

狗蛋欣喜若狂,连连点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着扑通一声跪在湿漉漉的泥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沈怀瑜连忙将他扶起来,瞧见他脸上凸出来的地方全被泥水染得花猫似的,欣慰地叹了一声,道:“倒是挺懂规矩,赶紧去把脸洗洗吧!”

狗蛋喜不自胜,却没忘了早就想好的事,一一道来,向沈怀瑜请教。沈怀瑜越听越对面前的少年感到惊叹,到最后,当他问出“师傅,如何在二十岁的时候考上状元?”时,沈怀瑜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澜!少年坚定而又慎重的眼神告诉他,关于这些问题——甚至关于与他的这次见面——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在心里谋划好久了!沈怀瑜掩饰着心中万般惊诧,谨慎地斟酌着言辞,给狗蛋说起来。最终,达到目的的少年轻松愉快地张着双臂跑去了,从背影上看,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

沈怀瑜带着无限的惊叹,缓缓地在野地里走着,心中筹划起对那少年日后的培养。真是棵好苗子啊!真是个百年难遇的好少年!感叹如涨潮的水似的,层层不息,他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无比强烈的渴望,突然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

这时的沈怀瑜不会知道,今日他与少年的一番交谈,将会为整个大政、整个天下,创造出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奇才!今日这个身体细瘦的山野少年在大政这艘巨轮江河日下之时横空出世,一手缔造出那个流放后世的“长明盛世”,将大政国运送上了辉煌的顶峰!成为了自元帝始皇以来,两千五百年历史上最耀眼的政治明星,以清明、宏远、心怀苍生、时代巨人的荣誉青史留名、流芳百代。

是夜。

沈怀瑜忽而叹了一口气,道:“刘小山家那小子想读书,多好的一件事,可是——哎!真是天妒英才。”说完,他自己先皱了眉头,对自己那“天妒英才”的用词感感到不满。

赵子玉想起白日里看见狗蛋闷头默默干活的样子,再想想他家里情形,也觉得那少年可怜,对他的同情心像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跟着叹了一口气,

“就是说嘛!他家人怎么就不肯同意呢?虽然说刘小山媳妇的担忧很有道理,可是人总不能因为害怕危险而把自己所在屋子里哪也不去吧!”

沈怀瑜又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止是这些。狗蛋想读书,可是怎么读?连本像样的书都没有,更别说将来要考的那些经史子集了。”

赵子玉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也想在沈怀瑜面前表现下自己,道:“这个好办!他要真想读,我来给他弄!”

沈怀瑜怀疑地出了一声,赵子玉激动道:“我是认真的!”

沈怀瑜呵呵一笑,“今日,那少年找到我了,拜了我做师傅。那这书就交给你了。”

赵子玉兴奋道;“好啊,没问题!”话音未落,知道自己中了沈怀瑜的圈套,气咻咻地不说话了。

沈怀瑜知他转过弯来了,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赵子玉气鼓鼓地翻了个身,道:“你这个人,忒坏!不理你了!”

沈怀瑜轻笑一声,道:“哪天你进城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赵子玉:“哼!才不要跟你一起。”

沈怀瑜:“你放心,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赵子玉:“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进城?你自己不能去啊?”

沈怀瑜:“我不问你的事,我的事你也不要问。”

赵子玉“切”地一声,嘟囔道:“什么人啊!真是!”

又听沈怀瑜道:“这件事越快越好,狗蛋已经落了许多功课,耽误不得了。”

赵子玉不耐烦道:“知道啦!你以为就你是好人啊!信不信我明天就去!”

沈怀瑜:“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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