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在狂奔之后粗壮地喘息,伊恩忍痛地透支着它还不是很饱满的体能,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面朝畜牧平原的小镇福尔科,秋末的雷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他们进入小镇时,身上的雨水都挥发干净了。
矮墙依着土垒建造,沿着森林的边缘将荒蛮与文明隔断,如果说斯特林的繁荣是靠着伯爵首府与福斯湾的天然港口贸易,那么福尔科就是卡里多架在马背上的小镇。从这里往南直到西林顿山脉,以利文斯城为中心的一大片牧场良田,集中了王国最肥美的畜牧平原。而在这片平原上以福尔科出产的马匹最为优良,这里家家户户都养良马,就连小马驹卡尔的父母辈也来自于此,因为福尔科的马实在有名,所以这里通常也被称为“马镇“。
王国等级森严,国王之下便是公爵与侯爵,但王国受封公爵甚少,侯爵只在荣誉上要高于伯爵,像父亲芬恩就因为在王国政坛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受国王封为斯特林侯爵,但实际上他无论领土面积还是富饶程度甚至还不如斯特林以西的格拉斯伯爵,只是名义上比后者更加高贵。
福尔科隶属于斯特林,但它同时也属于芬恩手下的一位封臣,他是这里的领主,负责管辖这里所有的实务。伊恩在父亲的要求下曾背过《王国徽章学》这本书,对王国现有的家族了如指掌,此刻镇子矮墙上,飘扬的旌旗上绣着的白色马头便是受封于此地的特纳家族的家徽。
「我们就不打扰老特纳男爵了,在镇子里找一家旅店过个夜,明早就走。」伊恩边说着便安抚卡尔,小家伙不善耐力,此刻摇头晃脑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也许是闻到故乡麦秸秆的味道。
「镇子头就有一家。」卢娜指着从门洞中就能看见的,黑色乌鸦旗下一栋两层的小楼。
伊恩只觉得一股未知的不舒服感从心底升起,木然的应了一声,为了更加掩盖自己,他戴上兜帽。
「店家,两间房!」将卡尔交给迎头出来的小伙计,走进旅店的伊恩对柜台后的胖店主,伸出两只手指头。
胖店主低着头抬着小眼上下打量着两人,将手上擦拭的木杯子轻轻放在身后的柜台上,下巴努了努一边面板上的钥匙串,「就一间房了,名字。」
一间房也不是不行,「艾恩。」伊恩半掀帽兜,露出一只眼睛,又指着卢娜说到「她是我的妹妹卢娜,请再给我来两杯马奶,谢谢。」
说完,接过店主手里的房间钥匙后,伊恩与卢娜顺势坐到了大厅中的座位上,赶路一天,他们现在口干舌燥。
店内原本充斥着嘈杂的声音,随着他们两的到来减弱不少,一众人的目光随着他们而走,把伊恩盯得心里发毛。
「我不喜欢这家店。」伊恩小声说道。
「为什么?」卢娜应道。
伊恩说不出来具体的,「就像吃麦糠面包的难受感觉,咽不下去,嗝着难受。」
「客官,你们的马奶。」这时,伙计送来两杯热好的马奶,在一天晚秋寒风的照顾下,伊恩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开裂了。
「谢谢。」伊恩摸出两个铜币递了过去,伙计双眼发光地接过,对伊恩恭敬地笑了笑退走。
「你可真是慷慨。」卢娜迫不及待地喝了半杯马奶,还因为喝的太快打嗝不止。「这马奶味道不错,你也应该尝尝。」
伊恩可不会像她一样缺乏礼仪,尽管现在他闻着马奶香味口中生津,但面前的一杯子他始终觉得难以喝下。最后干脆推给了卢娜,后者也不拒绝,片刻之间两只空杯子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哇哦,让我们看看,这是谁家的孩子偷了父母的小马一起跑出来,就只敢在这里喝点马奶吗,要不要大爷我请你们两杯酒啊」「哈哈哈」这时,伊恩邻桌的一群佣兵服饰的男人中最高的疤脸,故意提高音量道。
卢娜像是被马奶醉到了,听着不顺耳的话,眉头一沉,正准备站起来却被伊恩拉住,「别管别管!你怎么了?喝马奶也能醉?」伊恩发现她的脸庞慢慢泛红,眼神开始飘忽,心中开始警觉起来。
就在伊恩拿不定主意时,旅店大厅角落一个戴着兜帽的高瘦男人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不等他们反应就将两人连扯带拖地拉出了旅店,顺便将伊恩手里的房间钥匙抢过扔进旅店,将卢娜单手抱起扔到卡尔背上,然后带着伊恩迅速离开旅店,直到街对面一处阳光看不见的拐角。
「你是谁!?」伊恩挣脱后者的手,他的手隐在衣袍后面,抓着肋下匕首随时拔出。
「罗伯特果然猜的没错,黄昏的黑鸦酒店,两个像私奔小情侣一般的来客。」那人帽兜后传来的一个轻快的声音,伊恩掀掉兜帽抬起头来。
面前的男人摸约高他一个头,面容略显英俊,鼻梁高耸,眼窝深陷,眉骨突出,下巴处留有一些胡渣,一头棕灰色短发。
男人一袭灰白衣衫,腰间系着白色腰带,样式略像伊恩上一世古代的男子的长袍马褂。
当他说出罗伯特三个字之后,伊恩的敌意就完全消除了,罗伯特早在五年前出门游历这个大陆,伊恩甚至觉得他能在王国每一个旅店遇到罗伯特的熟人。
「别猜了,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受你大哥之托。」那男人伸手搭上伊恩的肩膀,笑着说到「我叫罗伊德·利达斯,来自坎伯拉领,我的父亲是南方侯爵。」
南方侯爵布利达·利达斯,伊恩眼前一亮,高兴的说:「我听父亲提起过你们,你们是卡里多最南方的领土守卫者,甚至跨过了长城。」
罗伊德满意伊恩的描述,带着轻浅的笑意道:「你的大哥不放心你们两个人,正好我在北方办事,与你们顺路去爱丁堡,就拜托了我。」罗伊德从怀里取出了一张信鸦的卷纸条,转头看向趴在马背上睡死过去的卢娜问:「这就是那个北方丫头吗,看起来有些鲁莽呢。」
伊恩嘴角泛起一股后悔的微笑,「你早就知道我们会去那家店吗?」
「从镇子北边赶来的疲惫的旅客总是喜欢借宿这家黑鸦旅店,然后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罗伊德回头偷看着旅店大门,沉着脸道:「说起来,你还算聪明,我都准备像拖这个姑娘一样把你也从那家店里拖出来,结果你居然没喝。」
「他们会打劫每一个旅客吗?」伊恩问。
「显然不是,在王国,这种黑店不少,但像这样开在镇子内的,黑鸦是第一家。如果你以后走进旅店看见店家擦着杯子上下打量你,并且最后将手里的杯子放回身后的柜台上,说明他不想用柜台上的杯子招呼你,这就说明他接下来给你的杯子里面一定有货。」罗伊德娓娓道来。「你知道就连河流里流淌的生水都比那杯马奶要干净。」
有货,就是有添料,如果喝了,大概就会像卢娜现在这样,直接睡死过去。「这样的店家难道合法吗?」
「合法?哦对了,你叫什么?艾恩?艾恩·阿卡尔?」
「伊恩·阿卡尔。」伊恩纠正道。
罗伊德赞同道「你还算聪明,会用化名。这样的店家当然不合法,但是王国偌大,不可能照顾的到每一处,如果此处的贵族觉得合法,那又有谁会说它非法呢?」
「那么我父亲呢?特纳家族可是他的封……」伊恩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不禁颤抖:「罗伊德大哥,我父亲也知道对吧?」
罗伊德报着同情看着伊恩,点点头。「伊恩,我听罗伯特说你不常出来,而且从现在开始,你的家人将不再为你提供意见,一切考量都在于你。所以我希望你更成熟一些,你离开了斯特林,就像一只幼狮突然被放到了大草原。」
伊恩无声的点头。
这时,卢娜在马上突然呕吐起来,伊恩与罗伊德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把他从卡尔背上卸下来。伊恩抱着她在街角吐干净胃部,回来时卢娜已经醒了,并且全身脱力,只能依仗伊恩的身体。
罗伊德正拿着一块湿抹布为卡尔擦去身上的呕吐物,卡尔像是有灵性地十分享受。
「为什么……我睡着了,天黑了吗?」卢娜含糊不清的问,眼睛迷糊着随时能闭上。
天确实渐渐黑了,伊恩能闻见镇子内充斥着炊烟的香味,然而他现在非常饿。
「嗯?看来又有一个可怜人上钩了?」伊恩顺着罗伊德的话看去,只见不远的街对面,一个男人拉着一辆牛车,还来不及将牛系在门口的柱子上,就匆匆跑进旅店。
「呵,可怜人,连送死都这么着急吗。」罗伊德嘲讽着打开酒壶。
「我认识他。」伊恩眯着眼睛说,将卢娜暂时安放在拐角巷道一处可以坐的角落中。
「啊?」罗伊德倒酒的手停在半空。
「不不不,我认识他的牛。」说着他就准备向旅店走去。
「哎哎哎,你干嘛?」罗伊德急忙将他拉回来。
伊恩挣脱他,「他帮过我,我得把他拖出来。罗伊德大哥,帮我照看卡尔与卢娜,谢谢了。」
说着,伊恩就穿过道路,径直向那走去。
「真该说你是聪明呢还是天真呢?」罗伊德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不算高大但是挺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