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重现,隔几重风雨。
长曦凌空立于他身后,笑一声:“魔君商陔……”
正面受敌,他未来得及转身,长曦便抛出暗器。一时间,暗器自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他终于转过身来,只挡了心口一剑,其余的,皆从身上划过,血流如注。
商陔看着他,目光阴沉:“原以为你们神仙个个光明磊落,如今看来,不过是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
闻言,长曦握紧无罡剑。
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对天帝道:“魔界与天界本无干系,今日是天界逾越,也怨不得魔界无情。”
有煞剑出鞘,却非向无罡剑。
剑气势不可挡,鸣啸长空,直奔天帝面门。天帝怡然不动,目光悲悯。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挥出一剑,破了招式。两股剑气交缠,却不伤天帝分毫。
无罡与有煞,光与影的纠缠,天地为之动容。
剑气相抵,猛然炸开,震得二人后退数十步。
长曦手腕发麻,快要拿不住剑。掌心灼痛加剧,快要烧起来。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她执剑一挑,灵气注入,剑气嗡鸣,恍若有凤凰清唳。
剑连气,气连心。
长曦抬眼:“魔君商陔,此战不死不休。天界与魔界的矛盾,孤与尔等的恩仇。”她滞了一瞬,“该了了。”
他凝视着她,忽然一笑:“好啊,好一个不死不休。”
那笑容嗜血恶毒,宛若百年前仙魔大战。那时她想,他是恶灵之子,卑劣小人。
有煞与无罡相碰撞。看起来势均力衡,实际长曦已落下风。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长曦隐隐觉得,商陔尚未出全力。每一剑虽气势汹涌,却总留她转圜的余地。既不伤,也不被人落话柄,却僵持不动。
如此看来,这一战可以打上个几千年。她等了,可天帝未必等得了。
可她若是不战,那她的族人必遭人鄙夷。千年前她那一剑,天帝就大做文章,逼迫凤族不得不与天界议和。
如此难。
沉思时,一轮白月破开薄雾,照拂在二人身上。天地仿佛静止不动。
商陔突然开口:“你骗了我多久?”
声音不大,仅能传到她耳边。但长曦仍是惊得一颤,抬眼看天帝。
见状,他哼笑一声,嘲讽道:“真是忠一不二的下属。”
他挑开她的剑,刺向她,招招毙命,不容小觑。长曦一心接剑,无暇细思他那句话。
良久,不知是不是幻听。
他轻声道:“你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长曦有一瞬间的迟疑——
就在她迟疑的一瞬间,天帝那方出现异常的波动,巨大的灵力威压将空间撕裂出黑色的皱纹。
若是天帝被袭击,她是喜闻乐见的。但那波动,明明就是锁仙术。
锁仙术乃上古邪术,怎么会……为天帝所用。
金印覆下,如万重山,不堪重负。
天帝向来清贵自持的神色裂出了缝隙,仿佛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女子被魔兽啃噬,身无完肌,沉入忘川,万鬼夺心。
最后一睁眼,看向他,无声笑。往事便碎在眼前,多少柔情,原来什么不是。无论生也好,死也好,都不要见了,见了还觉得恶心。
旧戏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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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曦猛然懂了,回头看商陔,狠狠将他推开。
他眼里有错愣,随后了然,只是她那一掌太过用力,逼得他一口血憋在喉里。转眼间,被掌风推出几百步外。
金印直奔长曦而来,又或者说,本为她而来。
以天帝多疑的性格,凡是上古留下的,都是对他的威胁。更何况,他们曾为怀郡一事有了嫌隙。她就说了,魔界早已被忘川规定得踏踏实实,真正要除的,不是魔君,而是她。
顺便还可以来个一箭双雕,两人两败俱伤,就像怀郡和魔兽一样,一举灭之,岂不美哉。
只恨她姐姐怀郡爱错人,而她又信错了人。
长曦突然弃了剑。
天帝及其旁边的众仙看见,名扬万年的无罡,化作一道金光坠入滚滚红尘。
在此前,长曦神君从来剑不离身。
他们齐齐看着天帝,其中一人问道:“陛下,为何……向长曦神君使锁仙术,我们此番前来……”
另外一个人道:“你莫不是没看见,真神长曦神君勾结魔君商陔,一掌将他推了出去。”
天帝不予理会:“手滑施错了。”
他微微闭眼,像是劳累至极,一瞬间老了几岁。
众仙家噤若寒蝉,毕竟天帝喜怒无常是众所周知的。
无罡剑坠入凡尘,不过寻常剑。
如果孽缘还不清,不如不还。扔了这把剑,她长曦便与商陔缘尽。
只是可惜,这辈子回头太晚。
恍惚间感到前面有什么挡了一下,是个红衣女子,那个赠她玉的女妖。但是无济于事,碎玉的光片刻灰飞烟灭,手腕上的玉镯支离破碎。
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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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天神力剜入胸口。
金羽四散。
南天门敲响哀钟,声遍四海八荒。
最后一位上古真神溘然长逝,消香玉陨。
天帝看着满地残骸,拂袖而去,众仙家闭眼叹息,忙跟上。打探的探子回来道:“恕属下无能,魔君商陔逃遁回魔界,有忘川相拦,属下……”
天帝道:“无妨。”
说好的生死不相见,去了难免扰了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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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天幕最后一道光芒消逝,魔界陷入漫漫黑夜。
商陔在崖底拾到那把神剑和破碎的玉镯,除此之外,唯有忘川河化为湮粉的金羽。
如果长曦能再次侥幸逃脱,他愿这样长长久久找下去。
可惜不会。
他抬眼望了眼流水,转身折返。
想了想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她在他面前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在说谎,好像一点不重要。
日久了,再次生情。
只是不曾想到,她不以剑御身,与他来个同归于尽,而是弃了剑。
走了一段路,心口突然疼了一瞬,他下意识低头看。
地上只有一把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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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去睁眼看,所以从未发现我一直在你身边。甚至不信,所以一直止步在真相前。明明只要抬头,或者一个转身,为什么总这么难。
千年前,天雷地火降下,落入深渊。
长曦御剑赶至深谷,未及边缘,突然见天空黑云蔽日,似乎有妖魔鬼怪出世。
天雷劈下深不见底的深渊,朝下望去,隐约可见天雷停驻在哪里。虽然只是仓惶一瞥,但她还是看清,底下有个人。
长曦看了眼手中的剑,跟了自己万年的剑,其中的端倪怎么会不清楚。
她后退几步,落荒而逃。
后来,有人说:“神君可记得,这万古深渊是神君幼年用无罡剑劈出的。那魔君商陔便是自深渊孕育而来。神君与商陔有不解之缘。”
她脑子闪过深渊中的身影,笑了笑:“是吗,呵呵!”
她经过人间去往天火降下的小镇,路途遥远,一日遇了雨,满街的人竟相赠她伞。她觉得奇怪,觉得是阴谋,没有接伞。后来一路走来,虽未打伞,却丝毫没有淋湿。
一路上她强忍着回头的欲望,直至深渊,雨停下来。
时隔多年,才敢到渊底一探。天雷地火的印记,经年不散。
她看着印记仔细思考了一会。心想若是让仙界的人发现魔君与无罡的联系,那仙界必毁无罡剑大伤魔君。
被雷劈肯定是弱不禁风的,恢复还要个几百年。
那么只能让这里,淹到别人看不出。
于是她任性霸气地灌满了水,然后被天雷追着劈了一阵。
被雷追着时她还觉得挺开心,每日与人说说笑笑,甚至跑去紫微北极大帝那去喝酒。
喝几口酒便被雷劈一回,滋味很舒爽。
紫微却叹息一声:“是孽缘。”
她脸马上就黑下来,转身便走,雷顺着追过去,看得紫微哭笑不得。
雷劈完后她便往凡间跑,哪里有雨跑哪里。为她撑伞的人还在身后,只是,她一如既往地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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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应了紫微那句:“孽缘”。
天帝终究是察觉什么,点名她去应战魔君商陔。兵戈相对,来得太早。
世事难料,终究不能回头,即使心中有数,却要装糊涂。
立场不同,那条忘川,终是跨不过。
不舍夺命,所以招招留有转圜,总让人有机逃脱。就连锁仙术,都留了漏洞。
一日一日渡河,载过河的人一半是他变的,另一半是他买通的,总用得上。日复一日过去,日日期望她认得出他。
在那么长的日子里,也曾走火入魔想杀她,终归是魔,本性难改。
当初替她解心头之恨的初衷,竟成了跨不过的隔阂。
不过,事已至此,害你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若为世事牵绊,我便替你同那九五之尊为敌。若无刃,我便化为最锋利的刃。你依旧白衣,我浴血奋战,让你不必吞声忍气。
你不必嫌烦,若要怪,就怪你抱剑躲雨时,明明感到剑害羞,却一言不发揽剑入怀。